照梁初有情,出水旧知名。
裙衩芙蓉小,钗茸翡翠轻。
锦长书郑重,眉细恨分明。
莫近弹棋局,中心最不平。
这首仿齐梁体的律体无题,在女主人公形象上,显然与五古“八岁偷照镜”属于同一系列,也可以说是它的续篇。
起联用 “照梁”、“出水”形容女主人公姿容的艳丽。传为宋玉所作的《神女赋》有 “其始来也,耀乎如白日初出照屋梁”之句,写神女刚出现时那种光艳照人,使人不敢逼视的美感极生动传神;而曹植《洛神赋》 中则用“灼若芙蕖出绿波”来形容洛神象刚刚出水的芙蓉那样鲜明夺目和美艳。这里只用 “照梁”、“出水”四字点出,而那种令人目眩神迷、神摇意夺的美感效应已暗含其中。“情”谐 “晴”,与 “照梁”相应,“初有情”与 “旧知名”互文。两句是说,这位女子正象刚刚升起照耀屋梁的朝日那样光彩照人,又象刚露出水面的荷花那样鲜艳夺目,虽然年纪还轻,却已情窦初开,早就以美貌知名了。
颔联写她妆饰之华美轻倩。“裙衩”即衣裙。“裙衩芙蓉小”,是说她穿着华美的象是用芙蓉花瓣制成的裙裳,显得特别玲珑娇小。同时暗用屈原《离骚》:“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暗示其情操之高洁。“钗茸”指钗的上端缀有毛茸茸的花饰。“钗茸翡翠轻”,是形容她戴着有花饰的翡翠钗,显得特别的袅娜轻倩。“小” 和“轻”都是形容女子的玲珑轻倩之美。
腹联转写女主人公在爱情上的失意幽怨。“锦书”用苏蕙织锦为回文诗以寄其夫窦滔事,其中包含着相思离别的幽怨和爱情上失意的暗示。“郑重”,是频烦,反复切至的意思。这位女子已经有了丈夫或情人,由于对方意另有属,因而频寄锦书,反复抒写自己的思念。联系下句,这层意思便更加清楚。“眉细恨分明”,是说她眉黛细而弯曲,分明象是凝聚着许多幽愁暗恨,即 “总把春山扫眉黛,不知供得几多愁”之意。
写到这里,一位具有出众的美艳姿容和华美轻倩妆饰,却又深藏无限幽怨的女子已经浮现在眼前,尾联乃借谐音双关和巧妙的暗喻来集中抒写她内心的苦闷不平。弹棋是古代一种游戏,“两人对局,白黑棋各六枚,先列棋相当,更相弹也。其局 (棋盘) 以石为之”(《后汉书·梁冀传》 注引《艺经》)。宋沈括 《梦溪笔谈》 说:“弹棋……局方二尺,中心高如覆盂,其巅为小壶,四角隆起。……李商隐诗曰:‘中心最不平’,谓其中高也。”弹棋局是房中经常可以看到的摆设,这里说“莫近”,正是由于它的 “中心不平” 的形状,极易触动女主人公因爱情失意而产生的 “中心不平” 之情。两个 “中心不平” 既是谐音双关,又是一种以彼喻此的暗喻。
从清人冯浩开始,不少研究者都认为这首无题诗是作者新婚后不久的“寄内”诗,“盖初婚后应鸿 (当作宏) 博不中选,闺中人为之不平,有书寄慰也”(冯浩语),其实并无真正的根据。或引何逊 《看伏郎新婚》 诗 “雾夕莲出水,霞朝日照梁。何如花烛夜,轻扇掩红妆”来证明开头二句暗指新婚,其实如前面所解,这两句是用 《神女》、《洛神》 二赋中语来形容女子之明艳,与新婚无涉;且商隐试宏博在前,入泾原幕在后,与王茂元女成婚则又在入幕之后,冯浩所谓 “初婚后应鸿(宏)博不中选”并不符合事实。这首诗并非赋体(冯浩等人实际上把它看成赋体),而是比兴寓言体。诗中女主人公,就是作者的化身。试与 《无题》(八岁偷照镜)参读,它的比兴寓托之意自明。前四句写女子姿容的艳丽,妆饰的倩美,与 “八岁偷照镜”篇前四句内容大体相近,连用语也有相同之处(如 “裙衩芙蓉小”与 “芙蓉作裙衩”),都是以女子的容饰比喻文士的才华。“旧知名”,托喻才名早著;“初有情”,则以女子之待嫁喻才士之求仕。腹联写锦书抒切至之情,愁眉传分明之恨,明写爱情失意的幽怨,实喻政治失意之苦闷,比起“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来又进了一层。前诗还是预忧未来的命运,感到茫然难料;而此诗却是感伤已然的失意遭遇,而深感苦闷不平了。
跟 “八岁偷照镜”一样,这首诗的尾联也是全篇比兴寓托的点睛之笔,即以弹棋局的 “中心不平”关合女主人公内心的不平,又以爱情失意的不平托寓政治上失意的不平。如果说“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以富于含蕴和情致胜,那么 “莫近弹棋局,中心最不平”则以巧思和妙合给人以新颖的美感。二者可谓异曲而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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