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嫦娥》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诗家总爱西崑好，独恨无人作郑笺。”李商隐的许多诗措词婉而托意深，使后世读者煞费苦心却往往不得其解。这首诗题名 《嫦娥》，其实并不真正歌咏嫦娥，而是象他的许多无题诗一样，别有寓意。至于寓意是什么，有多种说法。纪昀说： “此悼亡之诗，非咏常娥。”(《唐宋诗举要》 引)据此，有人进一步指出此诗是悼亡诗人亡妻王氏的。冯浩则推测此作 “或为入道而不耐孤孑者致诮也。” (冯浩 《玉谿生诗集笺注》)或认为是诗人“自比有才反致流落不遇。” (同上) 如此纷纭的说法，又一次说明李商隐某些诗作主题的多元性。据我们看来，冯浩的意见还是较为可取的。

嫦娥是古代神话中的人物。传说她是后羿之妻，因为偷吃了西王母送给后羿的不死之药，飞奔月宫，从此成为月宫仙子。月宫果然是神秘美妙的；长生不老，也令凡人羡慕不已。谁知广寒宫里孤独冷清、寂寞难耐。嫦娥多象那些入道女子，日夜与黄卷青灯为伴，打发日复一日无聊的光阴。所以我们相信冯浩的说法，此诗是讥诮入道者。

诗分两层意思。前两句描绘深夜的环境，表现主人公彻底不眠的心情。第一句写室内景物。“云母屏风”是指云母石制成的屏风。夜越来越深，摇曳的烛光也越来越黯淡，它在云母屏风上的影子也越来越暗。第二句写室外景物。“长河”指银河。漫漫的长夜将要结束，银河渐渐消失了。漫天的星辰也已沉落，拂晓将要来临。“长河渐落”之“渐”字，写出了时间的流逝过程。这二句通过室内室外环境的描绘与渲染，表现主人公由于孤独寂寞而无法入眠的痛苦。暗淡的屏风，灯花厚积的烛光，渐渐消失的银河与星斗，伴随着主人公又度过了一夜。从诗人对环境的描写中，我们似乎看到了女主人公转辗不眠的样子。

后二句写主人公痛苦不眠的原因，从前面的写景，转为写情。嫦娥虽然成为仙子，然而寂寞与孤独使她为偷吃了灵药之举深为后悔。青天似碧海，茫茫无边际，哪儿有可以对之言谈的知音？最后“夜夜心”三字，进一步从时间上写出嫦娥的无穷无尽的寂寞凄凉。年年、月月、夜夜，主人公所对的是 “烛影深”、“长河落”、“晓星沉”以及“碧海青天”难耐的寂寞，吞噬着她的心。

李商隐的其他诗也写到嫦娥。如《月夕》 说：“兔寒蟾冷桂花白，此夜嫦娥应断肠。”《霜月》说：“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看来诗人很喜欢歌唱嫦娥这位月宫仙子。其意何在呢？这或许可以从诗人《送宫人入道》 诗中可以窥见一些消息。他在那首诗里把女冠比作“月娥孀独”。唐代道教盛行，特别是开元后期至天宝末年，由于唐玄宗的迷恋，道教发展到极盛阶段。贵族女子，甚至连王室公主也进入道观。那些女冠，必然遇到的是生理上的压抑和精神上的苦闷，在寂寞孤独中打发她们的青春。有些耐不住寂寞的女冠与外来的男子偷情恋爱。有人据李商隐的不少诗考证，李曾与道观中的女子有过恋爱史。从 《嫦娥》 这首诗可看出，李商隐对女冠的苦闷生活以及精神状态有十分深刻的体验，用精炼含蓄的语言把它们表现出来。当然，这首诗也浸润着诗人对女道士的同情，以及他内心的伤感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