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水清若空,遥将碧海通。
人分千里外,兴在一杯中。
谷鸟吟晴日,江猿啸晚风。
平生不下泪,于此泣无穷。
关于此诗的写作背景,前人说法不一。古人及今人一般认为此诗 “当是流放夜郎途中经过江夏时所作”。此说的依据主要是诗的最后两句。纵观李白一生,遭遇最不幸的即是这段时期。李白在此之前也曾到过江夏,那是他出蜀以后,与许氏夫人结婚前后,曾有过十六年的以湖北安陆为中心的漫游时期。如果说此诗作于长流夜郎时,则 “宋之悌”为何人的问题仍未解决。
郁贤皓教授在 《李白诗<;江夏别宋之悌>;系年辨误》 一文认为: 李白作《江夏别宋之悌》 当在开元十九年以后的一二年内。此时正当宋之悌从“河东节度”“左降朱鸢”,途经江夏,遇见友人李白,李白就写了此诗赠送给他,以表示惜别之情。而宋之悌其人,郁贤皓先生认为他是宋令文之子,初唐大诗人宋之问之三弟,长流夜郎前曾救助李白并向朝廷举荐李白的御史中丞宋若思的父亲。今从郁先生之说,对全诗分析如次:
诗人李白是开元十四年(726) 二十六岁时“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离开故乡四川而到湖北漫游的。李白出三峡后,足迹曾遍布湖北、湖南、江苏、浙江等地。此后不久,他返回湖北安陆,与曾在高宗时当过宰相的许圉师的孙女结了婚,并在那里定居达十年之久。李白遇见宋之悌,大约在他与许氏夫人结婚前后。关于宋之悌,《旧唐书》谓:“之悌,开元中自右羽林将军出为益州长史、剑南节度兼采访使,寻迁太原尹。《朝野佥载》:“之悌后左降朱鸢,会贼破驩州,之悌为总管,击之。”开元十八年(730)“除河东节度” 之前,宋之悌的仕途一直是很得意的,“后左降朱鸢”,才使他遭到沉重的打击。朱鸢在今越南河内以南,距离京都长安遥遥万里,唐代犯官远谪,以此为最。因而,这首诗格调悲凉凄恻,也就不足为怪了。
“楚水清若空,遥将碧海通” 二句,以送别之地的景物描写落笔。江夏即今湖北省武汉市一带,古时属楚国。此处“楚水”即指汉水。陆游《入蜀记》 曰:“自鹦鹉洲以南为汉水,水色澄澈可鉴。太白云:‘楚水清若空’,盖言此也。”“楚水清若空”句,语出魏刘桢诗:“烟峰晦如昼,寒水清若空。”“空”,空明无物。因为江水澄澈透底,给人的印象是仿佛空而无物。“遥将碧海通”句,“碧海”,指朱鸢。据《旧唐书·地理志》,唐代朱鸢县,属安南都督府交趾郡。《水经注》卷三十七有叶榆水“过交趾,……东入海”之说。叶榆水唐代称朱鸢江,即今之红河,朱鸢位于江边,距大海(北部湾)近在咫尺。一“遥”字,颇具感情色彩,友人此去万里之外,归来也遥遥无期,生离如同死别,怎不使人黯然伤神。“人分千里外,兴在一杯中”,前一句很好解。史书对宋之悌贬官朱鸢的原因语焉不详,显然是重罪,否则不会从太原流放到交趾。明人胡应麟《诗薮·内编》评这两句诗说:“太白云‘人分千里外,兴在一杯中’达夫“功名万里外,心事一杯中”,甚类。然高虽浑厚易到,李则超逸入神。”“功名万里外,心事一杯中”二句,语出唐代诗人高适 《送李侍御赴安西》 诗中的句子。“达夫”,为高适之字。“谷鸟吟晴日,江猿啸晚风”,“谷鸟”,指布谷鸟。因其声似“布谷”,而鸣又当播种时,故名。这里也道出李白告别宋之悌正当春夏之交。布谷叫往往在天晴时,杜甫 《洗兵马》 即云:“田家望望惜雨干,布谷处处催春种。”“江猿啸晚风”,写得更肃杀凄凉。猿虽称“啸”而不言 “啼”,其实,猿的叫声是极哀伤的,是一种令人断肠的叫声。何况正值薄暮,晚风瑟瑟,闻此悲鸣之声,令人更增迁谪之感。后来宋人范仲淹 《岳阳楼记》 中便云:“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其实,李白江边送别的情境与范仲淹文中正好相似。宋之悌此次贬谪到极边远之地,心境自然不佳,故送别时诗人笔下的自然景物也染上感伤的情调。结尾二句,感情更为忧伤:“平生不下泪,于此泣无穷。”平生从不掉泪之人,到这个时候也难免凄然泪下。这里以 “平生不下泪”,与 “于此泣无穷” 相比照,更显出这次送别的可伤可痛。“泣”以至于“无穷”,万语千言尽在此不言之中了。古人谓: 有泪无声谓之 “泣”、“不下泪”,说明从未哭泣过,而如今作此无穷之泣,可见伤痛之极。“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以 “平生不下泪”,反衬“于此泣无穷”,更加重了感情的份量。
李白诗中多应酬赠答之作,有许多是应景之作,谈不上有真挚的感情。而这首早年的赠别诗,对贬谪之人一掬同情之泪,写得情真意挚。这首诗的特点在于情景相生。诗的起首两句便从送别的自然景物入手,“遥将碧海通”句则既是直叙,又暗含迁谪之意。“人分千里外,兴在一杯中”,更是感伤不已,此时敬友人一杯送别之酒,而顷刻将南北分飞,相见无期,这一杯送别酒很可能是诀别酒,怎教人能够下咽呢?“谷鸟吟晴日,江猿啸晚风”二句,又以送别之情景,反衬内心的伤痛,而终于喷礴而出:“平生不下泪,于此泣无穷。”
有人认为此诗作于流放夜郎时,也可备一说: 李白流夜郎曾于乾元元年(758)五月来到江夏,逗留多日。当时诗人是“长流夜郎”,即无限期的流放,看不到何日能够回归,故诗人的心境与诗境也相一致。问题在于作为宋之问之弟、宋若思之父的宋之悌固然不可能活到此时,据郁先生考证,宋之悌当卒于开元二十九年之前,即便还活着,也已年近百岁,不可能来送别诗人了。那么,诗中的宋之悌当是另一人,这就更令人费解,故本文姑采郁贤皓先生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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