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宫薄媚·西子词》原文与翻译、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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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剧曲鉴赏辞典·宋代剧曲·宋代大曲·董颍《道宫薄媚·西子词》原文与翻译、赏析

排遍第八



怒潮卷雪,嵬岫布云,越襟吴带如斯。有客经游,月伴风随。值盛世,观此江山美,合放怀,何事却兴悲?不为回头,旧谷天涯。为想前君事,越王嫁祸献西施,吴即中深机。阖庐死,有遗誓,勾践必诛夷。吴未干戈出境,仓卒越兵,投怒夫差,鼎沸鲸鲵。越遭劲敌,可怜无计脱重围。归路茫然,城郭丘墟,飘泊稽山里。旅魂暗逐战尘飞,天日惨无辉。

排遍第九



自笑平生,英气凌云,凛然万里宣威。那知此际,熊虎途穷,来伴麋鹿卑栖。既甘臣妾,犹不许,何为计?争若都燔宝器,尽诛吾妻子。径将死战决雄雌,天意恐怜之。偶闻太宰,正擅权,贪赂市恩私。因将宝玩献诚,虽脱霜戈,石室囚系,忧嗟又经时。恨不如,巢燕自由归。残月朦胧,寒雨潇潇,有血都成泪。备尝崄厄返邦畿,冤愤刻肝脾。

第十攧



种陈谋,谓吴兵正炽,越勇难施。破吴策,惟妖姬。有倾城妙丽,名称(一作字)西子岁方笄。算夫差惑此,须致颠危。范蠡微行,珠贝为香饵。苎萝不钓钓深闺,吞饵果殊姿。素肌纤弱,不胜罗绮。鸾镜畔,粉面淡匀,梨花一朵琼壶里。嫣然意态娇春,寸眸剪水,斜鬟松翠。人无双,宜名动君王,绣履容易,来登玉陛。

入破第一



窣湘裙,摇汉佩,步步香风起。敛双蛾,论时事,兰心巧会君意。殊珍异宝,犹自朝臣未与。妾何人,被此隆恩,虽令效死,奉严旨。

隐约龙姿忻悦,重把甘言说。辞俊雅,质娉婷,天教汝众美兼备。闻吴重色,凭汝和亲,应为靖边陲。将别金门,俄挥粉泪,靓妆洗。

第二虚催



飞云驶,香车故国难回睇。芳心惭摇,迤逦吴都繁丽。忠臣子胥,预知道,为邦祟谏言先启,愿勿容其至。周亡褒姒,商倾妲己。吴王却嫌胥逆耳,才经眼,便深恩爱,东风暗绽娇蕊。彩鸾翻妒伊,得取次,于飞共戏。金屋看承,他宫尽废。

第三衮遍



华宴夕,灯摇醉。粉菡萏,笼蟾桂。扬翠袖,含风舞,轻妙处,惊鸿态。分明是,瑶台琼榭,阆苑蓬壶,景尽移此地。花绕仙步,莺随管吹。宝帐暖留春,百和馥郁融鸳被。银漏永,楚云浓,三竿日,犹褪霞衣。宿酲轻涴,嗅宫花,双带系。合同心时,波下比目,深怜到底。

第四催拍



耳盈丝竹,眼摇珠翠,迷乐事,宫闱内。争知,渐国势陵夷。奸臣献佞,转恣奢淫,天谴岁屡饥。从此万姓离心解体。越遣使,阴窥虚实,早夜营边备。兵未动,子胥存,虽堪伐,尚畏忠义。斯人既戮,又且严兵卷土,赴黄池观衅,种蠡方云可矣。

第五衮



机有神,征鼙一鼓,万马襟喉地。庭喋血,诛留守,怜屈服,敛兵还,危如此。当除祸本,重结人心,争奈竟荒迷。战骨方埋,灵旗又指。势连败,柔荑携泣,不忍相抛弃。身在兮心先死,宵奔兮兵已前围。谋穷计尽,唳鹤啼猿,闻处分外悲。丹穴纵近,谁容再归。

第六歇拍



哀诚屡吐,甬东分赐。垂暮日,置荒隅,心知愧。宝锷红委,鸾存凤去,辜负恩怜,情不似虞姬。尚望论功,荣归故里。降令曰,吴亡赦汝,越与吴何异?吴正怨,越方疑。从公论合去妖类。蛾眉宛转,竟殒鲛绡,香骨委尘泥。渺渺姑苏,荒芜鹿戏。

第七煞衮



王公子,青春更才美。风流慕连理。耶溪一日,悠悠回首凝思。云鬟烟鬓,玉佩霞裙,依约露妍姿。送目惊喜,俄迁玉趾。同仙骑,洞府归去,帘栊窈窕戏鱼水。正一点犀通,遽别恨何已。媚魄千载,教人属意。况当时,金殿里。

董颍诗词虽在当时有些影响,但其之所以在文学史上尚能占一席之地,却是因为他写了大曲 《道宫薄媚·西子词》。我们都知道宋代有大曲四十 (或四十六),然而大曲作品流传下来的却不多,董颍的作品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材料。

据王国维《唐宋大曲考》 考证,认为大曲之名,始见于蔡邕《女训》,曰: “小曲五终则止,大曲三终则止。” 他又说《宋书·乐志》 记载已详,于清商三调——平调、清调、瑟调——下列大曲十六。为什么称为 “大曲” 呢?宋代郭茂倩《乐府诗集》 卷二六《相和歌辞一》 说: “又诸调曲皆有辞有声,而大曲又有艳,有趋,有乱。……艳在曲之前,趋与乱在曲之后,亦犹吴声西曲前有和,后有送也。” 也就是说,大曲比别的乐府歌辞有声有辞不同,更为繁复。

大曲发展至唐代,则雅乐、清乐、燕乐均有大曲。据刘永济 《宋代歌舞剧曲录要·总论》 考据,唐代大曲其实是采诗入乐而成。两宋大曲继承唐代大曲传统,而有所演变,据《宋史·乐志》 所说,宋初置教坊,所奏凡十八调四十大曲。大曲各叠名为 “遍”。据王国维 《唐宋大曲考》 考证,各 “遍” 之名,唐时有散序、中序、排遍、入破、彻。中序一名拍序,即排遍; 彻即入破之末一遍。宋大曲的演唱次第与节拍的名称,据沈括《梦溪笔谈》 卷五说: “所谓 ‘大遍’ 者,有序、引歌、龠瓦、 嗺、 哨、催、攧、 衮、破、行中腔、踏歌之类, 凡数十解, 每解有数叠者。 裁截用之,谓之 ‘摘遍’。今人大曲,皆是裁用,悉非 ‘大遍’ 也。” 王灼 《碧鸡漫志》卷三说: “凡大曲有散序、靸、排遍、攧、正攧、入破、虚催、实催、衮遍、歇拍、杀衮,始成一曲,此谓 ‘大遍’。” 王国维认为沈括所说大曲各名,与现存大曲不同,而王灼所言为是。据刘永济《宋代歌舞剧曲录要》 研究,以为宋时大曲演奏次第可分三部分: 一、散序,可有若干曲; 二、排遍,始有拍。包括歌头 (引歌)、延遍 (带花遍)、攧遍 (花十八正攧); 三、入破,始有舞,包括虚催、前衮、实催 (催拍)、中衮、歇拍、煞衮 (彻)。他的研究大致勾勒了宋大曲的面貌,很有意义。

以上是对大曲的简单介绍,限于篇幅,言之不详。大曲原是歌舞形式,后来以故事入大曲,则渐与戏剧靠近,其演变自不待在此详言,仅选几篇作品,供读者欣赏。

董颍的《道宫薄媚·西子词》见于曾慥《乐府雅词》 卷上,另外,清代修订的《钦定词谱》 卷四十也录有此曲,在《薄媚》 调名下注曰: “唐教坊大曲名,《乐府雅词》 注《道宫》。” 此曲自 《排遍第八》 起始,是所谓的截裁用之,不是 “大遍”。所唱勾践灭吴进西施事,取材于《史记》、《吴越春秋》、《越绝书》 等史籍。但是,这一作品的写法,很有特点,并不是直叙其事,而是通过一个游越的客人,见 “怒潮卷雪,嵬岫布云” 的景色,而遥想 “前君事”,追记历史。《排遍第八》写“有客经游”,见景生情,“为想前君事” 而带出吴越相争的旧事; 《排遍第九》叙勾践亡国之痛; 《第十攧》 叙勾践君臣计谋以女色倾吴; 《入破第一》 言西施决心入吴,以身许国; 《第二虚催》 言西施入吴,伍子胥谏吴王勿纳西施; 《第三衮遍》、《第四催拍》 叙吴王纳西施后,荒淫无度,而越则准备伐吴; 《第五衮》 言越灭吴;《第六歇拍》 叙越杀西施; 《第七煞衮》 点出游客是“王公子”,才知这原是唐代范摅 《云溪友议》 卷一所写王轩游若耶溪遇见西子事。

《云溪友议》 写的王轩故事很简单,说他“游西小江,泊舟苎萝山际,题西施石曰: ‘岭上千峰秀,江边细草春。今逢浣纱石,不见浣纱人。’” 题诗后,忽见一女郎,对王轩说: “妾自吴宫还越国,素衣千载无人识。当时心比金石坚,今日为君坚不得。” 于是以身相许,“既为鸳鸯之会,仍为恨别之词。” 这是一则遇仙故事,然而西子为越国献身,却被视为“红颜祸水”,而在越灭吴后被杀 (西子的结局,说法不同,有说与范蠡一起泛舟,离开越国),越国诚负西子,千古奇冤,令人扼腕。《西子词》 虽写吴越相争的历史故事,而以西子为主要人物,对她寄予深厚的同情; 同时,又用传奇的手法,在千年之后,让她魂遇王公子,以诉幽怨,以酬知己。这是一种想象与史实相结合的艺术手法,既写了深重的历史事实,其中有勾践与文种的阴谋倾吴计,有吴王的愚蠢荒淫,还有太宰嚭与伍子胥之间的忠奸斗争;又写了含冤千年的西子与王轩的一段情缘,让西子魂逢知己,稍稍纾解其积怨。

这一作品又是叙事与抒情相结合的写作方法,以叙事为主,文字简练地交待史实,而在述史的过程中穿插进人物心情的抒发和情境的描绘。如 《排遍第八》: “越遭劲敌,可怜无计脱重围。归路茫然,城郭丘墟,飘泊稽山里。” 寥寥数句就交待了越国兵败,困于会稽山的历史事件。《排遍第九》: “自笑平生英气凌云,凛然万里宣威。那知此际,熊虎途穷,来伴麋鹿卑栖。” 这是勾践英雄末路的悲叹,那时,他正准备燔宝器,诛妻子,以图鱼死网破,因而词语沉痛,感慨很深。作品中对西子的描写,篇幅最多,《入破第一》 写她“敛双蛾,论时事,兰心巧会君意”,因而“虽令效死,奉严旨”,一个聪明美丽,深明大义,富有牺牲精神的女子形象,便矗立在读者面前。《第三衮遍》 则以铺张渲染的笔法,写西子入吴后,使夫差迷恋女色,荒废朝政的情形: “银漏永,楚云浓,三竿日,犹褪霞衣。宿酲轻涴,嗅宫花,双带系”。然而人们都知道,这正是西子秉承越王的旨意所做的事情。其结果则使吴王 “争知渐国势陵夷。奸臣献佞,转恣奢淫,天谴岁屡饥。从此万姓,离心解体”。这就给越国灭吴的机会。吴亡后,西子自以为有功,盼望着 “荣归故里”,但是越王却降令: “吴亡赦汝,越与吴何异”,竟然将她处死! 这是公然的背信弃义,赏罚颠倒,却还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表示自己与吴王不同,用以欺世盗名。越王虚伪、狠忍的面目,也在叙事、抒情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显示出来了。

大曲是宫中节日或庆典时宴饮助兴的节目,因而词语富贵华美。又因为这是以叙事为主的歌舞形式,所以其语言风格流畅明丽。使它既不同于词的含蕴,也不同于戏曲曲文的平直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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