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集·苏武慢》原文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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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集·苏武慢》原文赏析

放棹沧浪,落霞残照,聊倚岸回山转。乘雁双凫,断芦漂苇,身在画图秋晚。雨送滩声,风摇烛影,深夜尚披吟卷。算离情,何必天涯,咫尺路遥人远。

空自笑,洛下书生,襄阳耆旧,梦底几时曾见。老矣浮丘,赋诗明月,千仞碧天长剑。雪霁晴楼,春生瑶席,容我故山高宴。待鸡鸣日出,罗浮飞渡,海波清浅。

有一个姓冯的燕赵书生,南游汴京,遇异人,得仙学,出家当了全真道士,被人称为冯尊师。他擅长填词,以二十阕《苏武慢》传诵一时。虞集喜欢听门客歌唱这些词,自己也陆续依谱写了十多阕。虞集所作,到元顺帝至正七年(1347) ,为人汇辑刊印,取名《鸣鹤馀音》。这首《苏武慢》词是其中的第五首,写于至正三年(1343) 。当时作者早已回到江西故乡。为送长子去广东上任,乘舟转鄱阳湖,上南昌,冬日水枯,又值风雪,行舟十五六日未达三百里。夜晚在舟中燃烛吟哦,依冯尊师《苏武慢》原调填词。因此这首词有题作“和冯尊师”的。但显系外加,不知作者在《鸣鹤馀音》序言中已述说清楚了。词即从江上行舟写起。“放棹沧浪,落霞残照,聊倚岸回山转。”舟行江湖水面,当夕阳西下时,还在满天红霞中,沿着迂回曲折的山岸缓慢行驶。“棹”,划船的工具,这里代指船。“放棹”,犹言放船。“沧浪”,原指水青色,这里借指澄碧的水面。本是乘舟送人,却说“放船”,任船漂流,似乎漫不经心,体现出一种悠然自得的神态。按说天色将晚,理应落帆收桨,系舟住歇,但作者却喜爱这江上日暮的“半江瑟瑟半江红”,继续“放棹”,行进在引人入胜的“岸回山转”中。“岸回山转”,分明有着“舟行若穷,忽又无际”的迷人境界。“聊倚”二字,意思是姑且让船依傍回峰曲岸而行,同样包含着萧散洒脱的情致。既然“放棹”,就不妨“放”眼。“放”眼所见江湖水面,有“乘雁双凫,断芦漂苇”。“乘雁”,即四雁。“双凫”,即成对的野鸭。“乘雁双凫”,语出扬雄《解嘲》,这里泛指众多的水鸟。雁秋冬南下,暮则栖息苇丛。“乘雁”即点明季节、时间。“断芦漂苇”,切合江湖水面,亦切合秋冬季节。仿佛王勃的《滕王阁序》所写“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景致美极了。于是作者补足一句“人在画图秋晚”。“放櫂沧浪”,有如置身画中。随着时间的推移。“落霞残照”收尽,凫雁芦苇消失在夜幕中,行舟也不得不停泊下来。这时,耳边所闻是“雨送滩声”。眼前所见是“风摇烛影”,舟虽不行,而兴致却未减,于是在“滩声”“烛影” 中“深夜尚披吟卷”。“吟卷”,即诗卷。日暮行舟,沿途美景使人应接不暇,这山川风物的画意,行到即兴吟哦的诗情,“清夜秉烛,危坐高唱”与船舱外的雨声、风声相互应和。不过,行舟途中虽颇为心旷神怡,而念及行舟之目的,却因送子赴官,不免为离别而心绪黯然。上阕歇拍点明送别,笔势一折:“算离情,何必天涯,咫尺路遥人远。”只要是离别,无论相距或远在“天涯”,或近在“咫尺”,都使人愁肠万结。作者自故乡转鄱阳湖,上南昌,原为送别,所以上阕以“离情”作结。自“放櫂沧浪”到“咫尺路遥人远”,先扬后抑,略作顿挫,使章法富于变化。下阕又将“离情”宕开,仍就行舟的感受抒写怀抱。过片“空自笑,洛下书生,襄阳耆旧,梦底几时曾见”,从大处总结一生遭际。“洛”,洛阳的省称。“洛下”,即洛阳。“洛下书生”,指西汉贾谊。贾谊,洛阳人,以年少能通诸家书,被文帝召为博士,迁大中大夫,卒年仅三十二,世称贾生。这里,借用“洛下书生”指年少多才的人。“耆旧”,犹言故老。晋习凿齿,襄阳人,著有《襄阳耆旧传》。这里,借用“襄阳耆旧”指德高望重的人。作者回顾一生,从政多年,历仕数朝,怀才怀德者竟难于会晤,不禁哑然失笑。这笑,也包括笑自己无才无德,于世无济,故言“空自笑”。作者在其他《苏武慢》词中说:“走马长安,听莺上苑,空负洛阳年少。” “君不见五老危巅,浮丘绝顶,笑我早生华发”。都是这个意思。“空自笑”三句,似与上阕的“算离情”云云不相衔接,实则内在的意脉未断,只是笔法有抑有扬罢了。“空目笑”三句说的是世情,世情如此,可以淡然处之,那“离情”又“算”得了什么呢?还是对月吟诗,凌虚啸傲罢。“老矣浮丘,赋诗明月,千仞碧天长剑”。“浮丘”,浮丘公,传说中黄帝时的得道仙人。这里作者借以自指。“赋诗”二句,暗用传说中仙人吕洞宾过岳阳楼佩剑朗吟的故事。马致远《岳阳楼》杂剧写吕洞宾佩剑上有诗曰:“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作者自谓老而学道,并自拟为仙人,仿佛御风“碧天”,佩“长剑”,迎“明月”,朗吟“赋诗”。“老矣浮丘”三句,绾合上阕“深夜尚披吟卷”,又引出下文“雪霁晴楼,春生瑶席,容我故山高宴。”作者行舟在岁暮,于是预测来年冰消雪融,献岁发春,即可回归故山,把盏“瑶席”,痛饮“晴楼”。“故山”,一般指家乡。既然作者自拟为仙人,那么所谓“故山”,也便是“仙山”了。下阕即以回归“故山”仙境收笔。“待鸡鸣日出,罗浮飞渡,海波清浅。” “罗浮”,山名,在广东增城、博罗、河源等县间,长达百余公里,峰峦四百多。相传罗山之西有浮山,为蓬莱之一阜,浮海而至,与罗山相并,故称罗浮。蓬莱,是传说中海上三仙山之一。罗浮山的主峰在博罗县城西北,多瀑布飞泉,风景幽美,晋葛洪在这里修道,道教列之为“第七洞天”。作者要返去的就是这“第七洞天”。行舟夜泊,秉烛高唱,兴味盎然,神观飞越,等到次日拂晓启航,便不是行驶在江湖水面,而是“飞渡”在万里长空了,那碧波无际的澄澈大海已然在望。作者另首《苏武慢》词即云:“几度蓬莱,布袍长剑,闲对海波澄澈。”由岁暮写到来年春日,推想在远处; 由日暮写到翌晨鸡鸣,推想在近处。而无论何种推想,都表达了一种企求,即遗世登仙。与上阕多用实笔写景不同,下阕多用虚笔抒怀。写景则逸兴遄飞,抒怀则驰神云表。既因冯尊师之作而谱词,当然不免就仙家事写去,故多旷放语,风格亦体现为萧洒飘逸,如陈廷焯所谓“词骨颇高” (《词则·别调集》卷三),而“咫尺路遥人远”的“离情”便被冲淡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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