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蝶恋花》原文赏析

《王国维·蝶恋花》原文赏析

莫斗婵娟弓样月!只坐蛾眉，消得千谣诼。臂上宫砂那不灭?古来积毁能销骨。手把齐纨相决绝。懒祝秋风，再使人间热。镜里朱颜犹未歇，不辞自媚朝和夕。

作者以伤于谗毁的美女自比，写了这首怨辞，显然是有所感而发，是其生活历程中留下的印迹。

飞短流长，恶语中伤，是小人惯用的尖锐武器，历来为仁者所痛恨。杰罗尔特说：“谗言如果是一条毒蛇，它就是一条有翅膀的蛇，既能爬又能飞。”屈原在《离骚》里咏叹：“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史记·张仪列传》中有“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之语。可见这种恶劣伎俩对善良的人的伤害之甚。

本词的上片写遭受谮害的怨恨，作者尽情发泄了对人言可畏的险恶环境的憎恶。开头就说：再也不要与别人争比新月一样娟秀的蛾眉了，这只能惹来麻烦。用突兀而起的笔法，强烈地表现因才遭忌的不平，也可见出作者在下笔时，如骨鲠在喉，不得不发的愤激心情。只因为这美好的容颜，也不知招来多少谣言和污蔑，使他痛感小人之口，利于刀剑。既然自古以来不断的毁谤能够伤人至骨，点在臂上标志贞洁的宫砂又怎能不因诬诋而消褪呢! (宫砂，即守宫朱砂。《博物志》载：“蜥蜴或名蝘蜒，以器养之以朱砂，体尽赤，所食满七斤，治捣万杵，点女人支体，终年不灭，有房室事则灭，故号守宫。”)在上片中，作者写了一个可怕的黑白颠倒的世界。流言蜚语的邪风毒化着空气，贞洁可以被说成淫荡，美好反而被视为丑陋。这环境令人窒息，令人愤懑!

下片写遇谗失宠后，决心贞操自守。昔日汉成帝的妃嫔班婕好失宠，作《怨诗》自伤，把自己比成皇帝手中的扇子，“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到了秋凉季节，扇子终于被抛弃：“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班婕好希望以此求得怜悯。唐人朱光弼《宫词》进一步写道：“秋风能再热，团扇不辞劳。”幻想秋风吹来炎热，使扇子可以重新效劳。邀宠之心是那样迫切。王国维词表现了迥然不同的决裂态度，词中女主人公手持象征高洁的纨扇，不愿作乞怜之态，更不会去祈祷秋风再热。她自信红颜未减，宁愿与镜中倩影朝夕相对，孤芳自赏。与其以媚态事人，何如“自媚”!从依附于人到自我价值的肯定，这的确是一大进步。

樊志厚《人间词乙稿序》论意境，谓静安词尤以意胜，“大抵意深于欧，而境次于秦”，信然。这首别出机杼，一反传统立意，表现出作者在逆境中不失其孤傲的性格。措辞激烈，作斩钉截铁语，在词中这已经显示出一种特殊的风格;而同时柔中有刚，愤激中仍不胜凄惋之感，更为难得。

王国维曾另写一首《虞美人》，用意相近，可视作本词的注脚，附录于后，供参读：“碧苔深锁长门路，总为蛾眉误。自来积毁骨能销，何况真红一点臂砂娇! 妾身但使分明在，肯把朱颜悔?从今不复梦承恩，且自簪花坐赏镜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