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州见梅作
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夜阑风细得香迟,不道晓来开遍向南枝。 玉台弄粉花应妒,飘到眉心住。平生个里愿杯深,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
徽宗崇宁二年(1103),黄庭坚因写过一篇《承天院塔记》,被人挑剔、锻炼出“幸灾谤国”的罪名,被除名,羁管宜州(今属广西)。他冬天从鄂州起程,次年五、六月始达宜州贬所。此词即作于三年的冬天。当时作者已是六十岁的老人了。
宜州地近海南,去京国数千里,说是“天涯”不算夸张。到贬所居然能看到江南常见的梅花,作者很诧异:“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梅破知春”,这不仅是以江南梅花多在冬末春初开放,意谓春天来临;而且是侧重于地域的联想,意味着“天涯”也无法隔断“江南”与我的联系(作者为江西修水人,地即属江南)。“也有”——居然也有,是始料未及、喜出望外的口吻,显见环境比预料的好。“也”字用法,与作者初贬黔州时作《定风波》“及至重阳天也霁”的“也”字同妙。表现出一种豁达乐观的情怀。
紧接二句则由“梅破”——含苞欲放,写到梅开。梅花开得那样早,那样突然,夜深时嗅到一阵暗香,没能想到什么缘故,及至“晓来”才发现向阳的枝头已开繁了。虽则“开遍”,却仅限于“向南枝”,不失为早梅,令人感到新鲜,喜悦。“得香”在“夜阑(其时声息俱绝,暗香易闻)风细(恰好传递清香)”时候,不及想到,是由于“得香迟”的缘故。此处用笔细致。如果说“也有”表现出第一次意外(居然有梅),“不道”则表现出又一次意外(梅开何早),作者惊喜不迭之情,溢于言表。
于是这个天涯待罪的垂老之人,已满怀江南之春心。一个久已忘却的关于梅花的浪漫故事,不期然而然地回到记忆中来了。《太平御览·时序部》引《杂五行书》:“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这就是“玉台弄粉花应妒,飘到眉心住”的典故由来。多少诗人词客用它,但此词用来却有独特意味。由此表现出一个被贬的老人观梅以致忘怀得失的心情,暗伏下文“少年心”三字。想起故事的人,自己进入了角色,体味到那以梅试妆的少女娇羞喜悦的心情。这是何等浪漫的情味!所以,此处用事之妙不仅是切题而已。
从绍圣元年(1094)初次贬谪算起,到此已经整整十年,是多么不平静的十年。作者并不能一味浪漫,纯然超脱,他必须正视这个现实,虽则是无情的现实。想到往日赏梅,对着如此美景(“个里”,此中,这样的情景中),总想把酒喝个够;但现在不同了,经过十年的贬谪,宦海沉沦之后,不复有少年的兴致了。结尾在词情上是一大兜转,“老”加上“尽”的程度副词,更使拗折而出的郁愤之情得到充分表现。用“愿杯深”来代言兴致好,亦形象有味。
全词通过梅花,把天涯与江南、垂老与少年、去国十年与平生作了一个令人不知不觉的对比,有力表现出作者对当局横加的政治迫害的不满,有不胜今昔之慨。另一方面,作品又表现出天涯见梅的喜悦,朝花夕拾的欣慰,使得这首抒愤之作饶有兴味,而无消沉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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