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钟惺·善权和尚诗序》鉴赏
金陵吴越间,衲子多称诗者①,今遂以为风。大要谓僧不诗,则其为僧不清; 士大夫不与诗僧游,则其为士大夫不雅。士大夫利与僧游,以成其为雅; 而僧之为诗者,得操其权,以要取士大夫。才一操觚,便时时有诗僧二字在其鼻端,眉宇间拂拂撩人,而僧之鼻端眉宇反索然无一有矣。夫僧不必为诗,亦不必不为诗。僧而诗焉,可也; 诗而遂失其为僧,则僧亦乌用诗为? 而诗又无可论也。余游金陵,所接僧而诗焉者,与之; 诗而遂失其为僧者,吾不愿见也。
己酉季春望,友人梅子庾,林子丘、茂之②,要予游天界寺,会雨,宿僧善权庵中二日,无所事事,拈韵赋诗。善权与其徒摘蔬炊黍,煮茗焚香,洗砚伸纸,二日中无加礼,亦无倦容。无论其鼻端眉宇无处着诗僧二字,察其情貌,似不识字者。授之韵,不受; 问其所作诗,曰 “无有”。竟两日,雨霁,饭毕且辞去,子丘忽于承尘上索纸,信手探得钞诗一帙,清便有致。许为之序,未就。是岁六月,舟泊京口,暑雨无绪,偶忆此,走笔成文,所以遣愁。若善权者,所谓僧而诗,诗而不失其僧者也。序之可也。
(《隐秀轩集》)
此篇名为“诗序”,却不论诗,通篇都是讲善权和尚的为人。论其诗者仅此一句: “清便有致”。所谓“清便”,就是清虚安静的意思,这种诗风也是善权和尚人品的反映。陆云龙评此文云: “奕奕有清气,竹声梅韵,拂拂撩人。”(《钟伯敬小品》) 正谓善权之为人。
前面一段议论,意在批评当时佛门中的不良风气,以反衬善权的清风高致。“才一操觚,便时时有诗僧二字在其鼻端,眉宇间拂拂撩人”,活现出一副自我标榜、洋洋得意的神气,带有很浓的讽刺意味,与下文善权木讷谦逊的情貌形成鲜明的对照。此段还精当地分析了僧与诗的关系。评价一个僧人,不是看他会不会做诗,而是看他能否清虚自守,保持僧人的本色。倘使不甘寂寞,追求虚名,以能诗自诩,“失其为僧”,便毫不足取。
下面一段叙述,始写善权之事,处处与前面批评的所谓“诗僧”作对照。作者善从细处着笔,描写善权待人接物的态度。客至,与其徒“摘蔬炊黍,煮茗焚香,洗砚伸纸”,亲自接待来宾,热情为他们服务。“无加礼,亦无倦容”,对来客一视同仁,没有势利眼光,不以贫富贵贱上下礼数。又写他在几位名士面前,一点也没有显示自己的迹象,甚至“似不识字者”,直到客人即将离去时,才偶然发现他善诗。这样的安排很巧妙,富有戏剧性,善权和尚的形象更加饱满鲜明。不能诗,而不失为僧,固足称道。能诗,依然不失其为僧,尤其难能可贵。这篇文章讲的是做和尚的道理,对于做人的道理也不无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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