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答毛滂书》原文|注释|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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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八大家经典文章赏析·苏轼《答毛滂书》原文|注释|赏析

苏轼

轼启: 比日酷署,不审起居何如? 顷承示长笺及诗文一轴,日欲裁谢,因循至今,悚息悚息! 今时为文者至多,可喜者亦众。然求如足下闲暇自得,清美可口者实少也。敬佩厚赐,不敢独飨,当出之知者。世间唯名实不可欺。文章如金玉,各有定价。先后进相汲引,因其言以信于世,则有之矣。至其品目高下,盖付之众口,决非一夫所能抑扬。轼于黄鲁直、张文潜辈数子,特先识之耳。始诵其文,盖疑信者相伴,久乃自定,翕然称之。轼岂能为之轻重哉? 非独轼如此,虽向之前辈亦不过如此也。而况外物之进退,此在造物者,非轼事。辱见贶之重,不敢不尽。承不久出都,尚得一见否?

《答毛滂书》是一篇书信体散文。毛滂,字泽民,衢州江山(今浙江江山县)人,生卒年不详。宋哲宗、徽宗时,曾任杭州法曹、武康(今浙江德清县)知县、嘉禾(今浙江嘉兴县)知州,著有《东堂词》。唐宋时文坛官场盛行一种习尚,应举者在考试前将所作诗文写成卷轴,投送朝中显贵,称为“行卷”。毛滂把自己的诗文寄给苏轼,并附一封长信,请他代为鼓吹推荐,以求仕途通达无阻。《答毛滂书》就是苏轼接到毛滂的诗文后,给他的回信。

苏轼在信中首先问候了毛滂,并对自己回信稍迟表示了歉意。他说:近来天气极热,不知您的起居情况怎样?最近承蒙您寄来一封长信和一卷诗文,每天都想修书致谢,却一直拖延到现在,深感惶恐惭愧,心慌气喘!苏轼略微迟复是有一定原因的;一方面,他要将毛滂寄来的诗文浏览一遍,以便给予适当的评价;另一方面,对毛滂的请求,也要考虑给以恰当的回答。

对毛滂诗文的评价是:“今时为文者至多,可喜者亦众。然求如足下闲暇自得,清美可口者实少也。”苏轼对毛滂诗文的评价用“闲暇自得、清美可口”不失为公允之论。宋时接受“行卷”的人大都敷衍应付或虚意称颂,而苏轼对毛滂诗文给予恰当评价,又无过誉之嫌,是一种坦诚相见的态度。对毛滂代为鼓吹推荐的请求,苏轼这样回答:“敬佩厚赐,不敢独飨,当书之知者。”他同意将毛谤的诗文推荐给懂文学的人共同鉴赏,实际上就是答应了毛滂所请。

苏轼在文坛的地位德高望重,他的推荐当有一定份量。但是对于毛滂以诗文作为进身之阶的想法,苏轼认为有必要谈一谈自己的看法。他说:世只有“名”与“实”不能骗人,名实相符,才是做人的根本;文章就象金子与玉石一样,各有各的定价。先贤后进相互提携引荐,根据他们的评论得以在社会上展现各自的文学才能,这种情况当然是有的;至于文章等级的高下,那要交给众人去议论,决不是一个人能够贬低或提高的。在这里,苏轼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即“文章如金玉,各有定价”,文章的好坏是由文章本身的质量决定的,而不是依靠某个人提携或吹捧就能达到目的的。至于权威的作用,苏轼的认识也很辩证:权威有一定的作用,但这种作用只是先贤提携后进的“发现人才”的作用,但文章水平的高低,是社会上的共同认识,“决非一夫所能抑扬”。这是苏轼一贯的文艺思想,也散见于其他篇帙之中,如《答谢民师书》、《太息送奉少章》等。

下面苏轼举例进一步说明了自己的观点。苏轼门下,有成就的弟子甚多。其中最著名的是“苏门四学士”,即黄庭坚秦观、张耒、晁无咎。黄庭坚诗歌气象森严,如危峰干尺,拔地而起,是“江西诗派”的领袖,张耒诗歌多从日常生活及自然景物中汲取题材,语言平易浅近。苏轼在信中说: 我对于黄鲁直(庭坚)、张文潜(耒)等几位学者,只不过认识得早一点罢了,当初诵读他们的文章的时候,怀疑的、相信的各占一半,过了很久自然有了定评,得到大家一致的称赞。我一个人哪能对他们的文章决定轻重呢?不仅我这样,即使从前文坛的前辈,也不过这样吧。作为北宋文学集大成者的苏轼,对自己门下群星灿烂,心中当然是满意的,但是门生有成,是他们自身努力的结果,导师的作用虽然很大,相比之下,只能占第二位。苏轼希望毛滂对自己的推荐不要寄托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要以为自己推荐之后就会立竿见影,名噪文坛了。

对于毛滂以文章求仕进的要求,苏轼写道: 况且富贵荣华这些身外之物的得失升降,那完全是“造物主”的意思,不是我所能够左右的事情。承蒙您给我这样的重托,不敢不尽表衷肠。苏轼将毛滂以文章仕进的要求推给“造物主”,便不再多说,委婉地拒绝了毛滂的要求。信尾写道: 得知您不久要离开汴京,还能不能见一面?

《答毛滂书》是苏轼一篇情理并重的书信。在信中,苏轼正确评价了毛滂文章的价值,答应给予推荐,对毛滂以文章求仕进的要求,则予以婉言谢绝。这种坚守文章道德的作风,令人钦敬。作者对后进不以权威自居,态度诚恳,说理剀切,既认真提携,又亲切教诲。信中一头一尾:“比日酷暑,不审起居如何?”“承不久出都,尚得一见否?”语调亲切自然,尤见真情。

书札文字,在东坡散文中也占有重要地位。苏轼广于交游,勤于翰墨,因而书札文字颇多。在这类作品中,苏轼或谈友情,或抒襟怀,或谈文学艺术,最能洞见作者的心胸。他待人比较真诚,曾谓自己“与人无亲疏,辄输写府藏,有所不尽,如茹物不下,必吐出乃已。”因此他的书札多是随笔挥洒,不假雕饰,使人洞见肺肝。黄庭坚说:“东坡道人书尺,字字可珍。”(《津逮秘书》一二集《山谷题跋》) 从《答毛滂书》来看,此话并非过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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