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鲁同群
基隆为全台锁钥。春初海警狎至,上游拨重兵堵守。突有法兰兵轮一艘入口游奕,传是越南奔北之师,意存窥伺,越三日始扬帆去,我军亦不之诘也
插天翠壁,排山雪浪,雄关险扼东溟。沙屿布棋,飙轮测线,龙骧万斛难经。笳鼓正连营。听回潮夜半,添助军声。尚有楼船,鲎帆影里矗危旌。 追思燕颔勋名。问谁投健笔,更请长缨?警鹤唳空,狂鱼舞月,边愁暗入春城。玉帐坐谈兵。有僮花压酒,引剑风生。甚日炎洲洗甲,沧海浊波倾?
张景祁
自十七世纪初开始,西方殖民主义者就一直觊觎我国的宝岛台湾。基隆为台湾咽喉重镇,是台湾的北大门,更成为他们首先夺取的目标,曾先后沦于西班牙和荷兰殖民者之手。至十九世纪末,法帝国主义者又开衅端,屡次派兵侦伺。台湾学者连横所著《台湾通史》卷十四载:“当是时,法舰辄游弋沿海,以窥台湾。(光绪)十年春三月十八日,法舰一艘入基隆,三人上岸,登山瞭望,似绘地图……”序言中“突有法兰兵轮一艘”云云,当即指此事。清政府的福建巡抚、督办台湾事务大臣刘铭传虽增兵把守,但军队腐败已久,将贪兵猾,积重难返,基隆终于光绪十年(1884)秋再度沦于敌手。作者此词作于基隆失陷之前。词的上片描绘基隆地理形势与守备,下片表达对军情的忧虑和对守军将领的不满。
开头六句极力渲染基隆形势之险要,先从基隆城的外围写起。“插天翠壁,排山雪浪”二句破空而来,将山势险峻,海浪汹涌的情景写得惊魂摄魄。第三句“雄关险扼东溟”则使读者想象出一座突兀于群峰之上、俯临万顷风涛的雄伟城池。而且“险扼东溟”四字不仅强调其险,更强调其位置之重要,也就是序言所说的“全台锁钥”。接下来“沙屿布棋”三句,作者的视线扫向近关海中星罗棋布的小岛屿。基隆附近海域中的小岛有社寮、中山、桶盘等,这些小岛周围的水域或浅或深,明礁暗沙散布其中,须得有船只仔细探测水道,方可航行。既有如此险要可据,因此作者认定敌人纵有万斛巨轮,亦万难从我关前经过。这句“龙骧万斛难经”实是前六句的小结。
形势叙写已毕,作者又进而写武备。作者抓住两点来写我军武备之强:一是“笳鼓”,一是“危旌”。前者是军营之声,后者是楼船之形。笳鼓连营,其音激越悲凉,恰如壮士慷慨高歌;危旌高悬,猎猎随风,愈显军容之盛,仿佛正待冲风破浪。作者又以夜半潮声、渔船帆影作为衬托对比。大海涛声,隐隐如雷,和悲鸣的笳鼓混合在一起,在夜空中传播振荡,更使人有惊心动魄之感。渔船较小,渔帆较低,与巨大的楼船、高耸的舰旗相比,后者更显出姿态的威武雄壮。这些正与序言中“重兵堵守”之句相应。
形势如此之险,军备如此之强,真是金城汤池,万无一失,敌人便插翅也应难近。然而,序言中明说“突有法兰兵轮一艘入口游奕……越三日始扬帆去……”敌方是“奔北之师”,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却居然孤船深入达三日之久,而我军竟“不之诘也”,则守军将领之失职已到了何种地步!因此,作者在下片就对基隆守将提出了尖锐的指责。
“追思燕颔勋名”三句,以怀古的形式发泄胸中对守将的鄙视和不满。燕颔、投笔均指东汉班超,相面人说他是“燕颔虎颈,飞而食肉,此万里侯相也。”他年轻时因家贫,常为公家抄书以自供养,曾投笔于地而叹曰:“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城,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后来他抗击匈奴,平定西域地区少数民族贵族的叛乱,封定远侯。请缨,为西汉终军事,他在出使南越时,曾对汉武帝表示“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作者之所以“问谁投健笔,更请长缨”,正是慨叹今日无人肯投笔从戎、万里请缨,抵御异国的入侵;作者“追思燕颔勋名”,正是对守军将领懦怯无能的严厉指责。
班超、终军这样抵御外侮的英雄已不复可见,今日的局面却是“警鹤唳空,狂鱼舞月”,敌人十分猖獗。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作者虽有忧时之心,但手无寸铁,只能在此春城之中黯然神伤。而那些手握重兵的将领却只是在帐幕中饮酒欢宴、高谈阔论。拨剑出鞘,剑挟寒风,姿式固似英雄,但对打上门来的敌人竟然“不之诘”,这样的谈兵舞剑于边防何用?于国事何补?作者思念及此,不禁慨然长叹:“甚日炎洲洗甲,沧海浊波倾?”炎洲指台湾。作者欲挽沧海之波一洗南疆兵甲,并非是现在就想把武器收藏入库,乃是希望在驱逐夷虏、恢复国土之后,再洗甲收兵,共享太平之庆。
这首词以豪迈劲峭之语,抒忧时伤世之意,景象阔大,意旨沉郁。其写景角度多变,写情语含暗讽。这些特点从上文的分析中已可见大概。本词另一可注意之处是序和词的互补。序是理解这首词的钥匙。无序,便难以理解这首词的思想内容,特别是下半阙的内容。象“玉帐坐谈兵”三句讥讽守将,手法就相当隐晦含蓄。如果理解为作者自己的行为,似亦无不可,只有与序言结合起来读,才能抓住作者的真实含义。(作者遣词之所以如此含蓄,可能与他当时任淡水县知县,距基隆不远有关。)但词又并非是序的韵文注释,词的内容比序要丰富、深广得多。序和词的结合,共同奏出了一曲爱国主义的慷慨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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