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辞用韵《中正之法》原文|注释|赏析|汇评
【依据】
或问作诗中正之法,四溟子曰:“贵乎同不同之间。同则太熟,不同则太生。二者似易实难,握之在手,主之在心,使其坚不可脱,则能近而不熟,远而不生。此惟超悟者得之。”(谢榛《四溟诗话》卷三)
【诗例】
同诸公登慈恩寺塔
杜甫
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
自非旷士怀,登兹翻百忧。
方知象教力,足可追冥搜。
仰穿龙蛇窟,始出枝撑幽。
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
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
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
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
回首叫虞舜,苍梧云正愁。
惜哉瑶池饮,日晏昆仑丘。
黄鹄去不息,哀鸣何所投?
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
【解析】
诗的创作源泉,虽然是现实生活,但诗的意象境界却不等同于现实生活。由于作者对客观事物的审美理解和把握,所写的内容不能满足和停留于观照及一般既有的艺术经验、感受上。这样创作,比一般确定的意象、其内涵要丰富深刻得多,可以使人反复吟味欣赏。这样的写法,虽然并非完全脱离或远离现实,但与现实的关系是处于同与不同之间、似与不似之间,因此,称为“中正之法”。杜甫《同诸公登慈恩寺塔》一诗,就体现了中正之法的特征。
此诗写于天宝十三年 (754年)秋。当时诗人
岑参、储光羲、
高适、薛据等人,都登此塔有诗,故杜甫诗题为《同堵公登慈恩寺塔》,同,即和。
诗的首四句写塔的标高风烈,登之百感交集。写塔势之高可“跨苍穹”,而“烈风无时休”,就不沾滞于现实。实际该塔为6级,后又建为7级,高300尺。但不如此写,就无以状塔的拔地而起,上欲摩天的气势。次四句写登塔的经过和所感。“仰穿龙蛇窟,始出枝撑幽”,写从塔的底部盘旋而上,经过似龙蛇洞窟的幽邃,而可以冥搜到佛法象教的力量。这同样是不沾滞于现实,又不脱离现实的写法。再次八句,写登上塔顶所见天上地下的景物,仰视上天,虽星河历历在目,但俯视大地,却看到秦山忽然破碎,泾渭二水已难辨其清浊,但见昏暗一气,再也认不清皇州安在,一片混浊。这也是脱开现实而写的。这样写,诗中才能有意蕴,才会表达出诗人对国家破碎的惊心,对朝廷清浊不分,贤恶混杂的慨叹,对天下一片混乱黑暗,到了难于收拾地步的痛心。最后八句写思古伤今。思古,是以“回首叫虞舜,苍梧云正愁”,表达对开国明君太宗和贤后文德皇后的缅怀。伤今,是以“惜哉瑶池饮,日晏昆仑丘”,讽刺玄宗与贵妃在骊山的纵乐。“黄鹄去不息,哀鸣何所投”,写诗人想如黄鹄振翅飞去,但又走投无所的悲愤。“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写朝廷中的奸佞,趋炎附势,如随阳之雁,惟稻粱是谋,尸位素餐罢了。以上这些写法都是在同与不同之间、似与不似之间而表达其深刻意义的。
为此,谢榛指出:“凡作诗不宜逼真,如朝行远望,青山佳色,隐然可爱。其烟霞变动,难于名状。及登临非复奇观,惟片石数树而已。远近所见不同,妙在含糊,方见作手。”(《诗家直说笺注》)陆时雍在《诗镜总论》中,则进一步从诗的意象说明这一理论:“诗贵真,诗之真趣,在意似之间。认真,则又死矣。柳子厚过于真,所以多直而寡委也。《三百篇》瑛物陈情,皆其然而不必然之词,所以意广象圆,机灵而感捷也。”
但古人也从炼词造句理解运用“中正之法”,认为应在“熟与不熟之间”。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六引《复斋漫录》:“韩子苍言作诗不可太熟,亦须令生。近人论文,一味忌语生,往往不佳。东坡作聚远楼诗,本合用‘青山绿水’ 对 ‘野草闲花’,此一字太熟,故易以 ‘云山烟水’,此深知诗病者。”陈仅在《竹林答问》中,也讲这一道理,说“诗不宜太生,亦不宜太熟。生则涩,熟则滑。应在不生不熟之间,‘捶钩鸣镝’,其候也。”叶矫然在《龙性堂诗话》初集中又提出生熟相兼的“中正之法”,即应有生亦有熟,说“作诗须生中有熟,熟中有生。生不能熟,如得龙鲊熊白,而盐豉烹饪,稍有未匀,便觉减味。熟不能生,如乐工度曲,腔口烂熟,虽字真句稳,未免优气。能兼两者之胜,殊难其人。”
《同登慈恩寺塔》诗中的炼词造句,就深得以上所述“中正之法”。如“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出句生,对句熟。“方知象教力,足可追冥搜”,“象教”生。“仰穿龙蛇窟,始出枝撑幽”,“龙蛇窟”熟,“枝撑幽”生。“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流。”“回首叫虞舜,苍梧云正愁。”“惜哉瑶池饮,日晏昆仑丘。”类似这些诗句贵乎同不同之间,都写得生熟相兼或在熟与不熟之间,似与不似之间,使人不觉太生,亦不太熟,故而合乎中正之法。这样写法有助于诗人抒写忧国伤时的意象和雄浑沉郁风格的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