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天命玄鸟,
降而生商,
宅殷土芒芒。(鲁作殷社芒
古帝命武汤,芒。)
正域彼四方。
方命厥后,
奄有九有。(韩有作域。)
商之先后,
受命不殆,
在武丁孙子。
武丁孙子,
武王靡不胜。
龙旂十乘,
大糦是承。
邦畿千里,
维民所止,
肇域彼四海。
四海来假,
来假祁祁。
景员维河?
殷受命咸宜,
百禄是何。
(商、芒、汤、方,阳部。后、有、殆、子,之部。胜、乘、承,蒸部。里、止、海,之部。祁、宜、河、何,歌部。)
〔译文〕
上天命令神燕来,降下诞生了商契,居住殷地大又广。先前上帝命令成汤,征服拥有那四方。普遍命令那些诸侯,全部据有了九州。商朝的先王们,接受天命不懈怠,传到武丁这孙子。武丁这孙子,武王成汤的功业无不胜任。诸侯的龙旗车子十辆,送上进贡的米粮。王都周围有千里,这是人民居住地。开始拥有那四海天下,四海天下各国来朝见,来朝见的人很多。景山周围是黄河,殷接受天命都适宜,承受所有的福禄。
〔评介〕
《玄鸟》一章,二十二句。关于此诗主旨,《诗序》说是“祀高宗武丁”之作。郑《笺》谓“祀当为祫”,云高宗“崩而始合祭于契之庙,歌是诗焉。古者君丧,三年既毕,禘于其庙,而后祫祭于太祖”。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云:“《序》云‘祀高宗’,《笺》改‘祀’为‘祫’,以避下《殷武·序》同也。然人君免丧,祫于太祖之庙,是以太祖为主,不当于‘祫高宗’。况三家以《商颂》为宋诗,则此篇即为宋公祀中宗之乐歌,明系烝尝时祭之所用,乃曰‘崩而始合祭于契之庙’,其说固不可用矣。”即认为祀中宗,中宗为殷王太戊,汤之玄孙。朱熹《诗集传》谓“此亦祭祀宗庙之乐,而追叙商人之所由生,以及其有天下之初也”。方玉润《诗经原始》谓“武丁孙子”指武丁,“对汤言,故曰‘孙子’”,且“殷至武丁后,别无显王可当斯颂”。案诗中直称高宗武丁,如卜辞中直称成汤大乙。综观诸说,据其诗意,这是殷商后裔宋人祭祀商王(殷高宗)武丁的乐歌。
此诗旨在歌颂武丁中兴殷商,因而也述及开国之事。首先叙述商之兴起,是“天命玄鸟”生下始祖契而建商,发展到成汤终于攻灭夏桀而建商朝。其后商朝渐衰,直到高宗武丁才使殷商中兴。所以此诗叙赞武丁继承成汤功业而兴国,使天下诸侯臣服,统有天下,承受天命和福禄。诗言“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即是传说有娀氏女简狄吞玄鸟(燕)卵而生契(见《史记·殷本纪》、《楚辞·天问》王逸注、《列女传》等古书),同姜嫄履大人迹而生周始祖后稷一样,都是无父而生子的神话,是母系社会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反映。据于省吾《略论图腾与宗教起源和夏商图腾》研究,玄鸟是商人信仰的图腾。他说:“商代青铜器《玄鸟壶》,有玄鸟妇三字合书的铭文,我以为玄鸟妇三字合文,是研究商人图腾的唯一珍贵史料,系商代金文中所保留下来的先世玄鸟图腾的残余。”闻一多在《神话与诗·龙凤》中谓玄鸟就是凤凰,是殷人的图腾。他说:“就最早的意义说,龙与凤代表着我们古民族中最基本的两个单元——夏民族与殷民族。因为在‘鲧死,……化为黄龙,是用出禹’和‘天命玄鸟(即凤),降而生商’两个神话中,我们依稀看出,龙是原始夏人的图腾,凤是原始殷人的图腾。”因而诗中的“龙旂十乘,大糦是承”是说属于夏人的诸侯已臣服商,这正体现了“武王靡不胜”和“肇域彼四海,四海来假,来假祁祁”,从而说明了商朝的幅员已经扩大到整个黄河流域了。至于诗中所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商之先后,受命不殆”,以及“殷受命咸宜”,都反映了商人的天命观念:认为天命是不可移易的,只有他们是理所当然的天之嫡子。到了周人,虽然也讲天命,但已认识到天命不可靠,天择有道之君了。
这首诗写得极其简洁,用不多诗句扼要地写出了商人立国的发展经过。诗的词句坚定有力,其中蕴涵着奋进昂扬的精神。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对此诗评价颇高,他说:“诗骨奇秀,神气浑穆,而意亦复隽永,实为三《颂》压卷,周诗所不能及,况在《鲁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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