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彼南山,那嵯峨终南山上,
维石岩岩。巨石高峻而耸巅。
赫赫师尹,权势显赫的太师史尹,
民具尔瞻。民众都唯你俩是看。
忧心如惔,忧国之心如火炎炎,
不敢戏谈。谁也不敢随口乱谈。
国既卒斩,国脉眼看已全然斩断,
何用不监!为何平时竟不予察监!
节彼南山,那嵯峨终南山上,
有实其猗。丘陵地多么广阔。
赫赫师尹,权势显赫的太师史尹,
不平谓何?执政不平究竟为何?
天方荐瘥,苍天正又一次降下饥疫,
丧乱弘多。死丧和祸乱实在太多。
民言无嘉,民众言论中不再有好话,
憯莫惩嗟!你们竟还不惩戒自我!
尹氏大师,你们史尹和太师二人,
维周之氐。原该是咱周室的柱石。
秉国之均,掌握了国枢的钧轮,
四方是维,四方诸侯靠你们维系,
天子是毗,大周天子靠你们辅佐,
俾民不迷。也使人民踏实心不迷。
不吊昊天,老天爷实在太不良善,
不宜空我师。不该断绝人民的生机。
弗躬弗亲,处事不诚心不亲自办理,
庶民弗信。百姓对你们就不相信。
弗问弗仕,不咨询耆旧不晋用少俊,
勿罔君子?岂不是欺罔了君子正人?
式夷式已,施政应当平等应当躬亲,
无小人殆;不应该与那些小人接近;
琐琐姻亚,瓜葛不断的裙带姻亲,
则无膴仕!不应该偏袒而委以重任!
昊天不佣,老天爷真是不光明,
降此鞠讻。降下如此的大祸乱。
昊天不惠,老天爷实在不聪慧,
降此大戾。降下如此的大灾难。
君子如届,君子执政如临渊履冰,
俾民心阕。才能使民众心安。
君子如夷,君子执政如碗水持平,
恶怒是违。憎恶忿怒才能被弃捐。
不吊昊天,老天爷实在太不良善,
乱靡有定。祸乱从此再无法平定。
式月斯生,一月连着一月竞相发生,
俾民不宁。使庶民从此无法安宁。
忧心如酲,忧国之心如醉酒般难受,
谁秉国成?有谁能掌好权平理朝政?
不自为政,如不能躬亲去施政,
卒劳百姓。悴劳的仍是众百姓。
驾彼四牡,驾上那四匹久羁的公马,
四牡项领。这四马都有肥大的脖颈。
我瞻四方,我举目四望到处是祸乱,
蹙蹙靡所骋。局促狭小无处可以驰骋。
方茂尔恶,当你们之间恶感正烈,
相尔矛矣。你们彼此就倾轧不歇。
既夷既怿,既已怒火平息回嗔作喜,
如相酬矣。又像宾主般互相酬酢。
昊天不平,老天以灾祸显示不平,
我王不宁。我王天子也不得康宁。
不惩其心,太师史尹不自惩邪心,
覆怨其正。反而怨怒人们对其规正。
家父作诵,我家父作此一篇诗诵,
以究王讻。以追究王朝祸乱的元凶。
式讹尔心,该改变改变你们的邪心,
以畜万邦。以求德被四方万邦齐同。
本诗亦简称《节》。关于其时代背景和作年,历来有宣王时(三家诗)、幽王时(《毛诗序》)、平王时(韦昭)和桓王时(欧阳修)诸说,但诗既以(终)南山起兴,则不应写的是周室东迁后事。考虑到宣王时虽用兵频繁,但毕竟号称“中兴”,与诗中描写的势臣跋扈、政权腐朽之情事不合,因此其事当在幽王时代。又《小雅·节南山之什》的前五篇哀怨忧愤,非经历国亡家破之大惨痛者不能发。《节》既有天再降饥馑、瘟疫、四方不宁及“国既卒斩”,《正月》又有“赫赫宗周,褒姒烕之”,《雨无正》也有“降丧饥馑,斩伐四国”和“宗周既灭”等,因而可知诸诗大致作于东、西周之交,幽王末平王初。至于《节》所指责的对象则是幽王及其权臣。前人屡辩诗旨是“刺王”还是“刺尹”,甚为无谓。总因古代君臣名分颇严,论者又往往横亘一“诗可以怨”或一“《小雅》怨诽而不乱”之念于胸中,因之便有不同的“先入为主”之念在作怪。今就诗论诗,直刺师尹,颇为鲜明;而一再怨望“昊天”,又显然借以指责天子。
关于师尹,自毛传以来皆解作“大师尹氏”,至王国维始辨析其为二人,即首掌军职的大师和首掌文职的史尹。观《大雅·常武》中大师“整六师”、尹氏及其属“戒师旅”,则大师统军而尹氏监军,对照《节》诗首章,“忧心如惔,不敢戏谈”正合于军国主义背景,显然偏于责师;而“国既卒斩,何用不监”,乃监察司之失职,显然偏于斥尹。
全诗十章,共分三部分。首二章以南山起兴,以象征二权臣。以山之险要象征其权之枢要,又以山之不平联系到二臣秉政不平。结合篇末“昊天不平,我王不宁”的呼应来看,天怒人怨,总由师尹秉政不平使然,故“不平”二字为全篇眼目。只是第二部分却一再将不平(不夷)与不己(不自为政)并提而责难,推思其义,全诗是指斥师尹失政在不能持平(夷),而要持平则又须事必躬亲(己),因而全诗结构是起于夷(平)终于夷(平)而介于己。
首章点出“不敢戏谈”以致“国既卒斩”;二章点出昊天再降饥疫以致“丧乱弘多”,民众无法存活,从而“不敢戏谈”之高压失控,遂而“民言无嘉”。一章言人祸,二章言天灾,由时间及顺序暗示天灾实人祸所致,人间暴戾上干天怒所致,此即第一部分的要害。
从第三到第六共四章为第二部分。在上两章铺垫的基础上,三章进一步点明师尹之害人害天,天再施报于人,人民双重遭殃。“诗可以怨”,怨而至天,亦已极矣!
四、五两章句式排比,结构整齐而又不乏疏宕之美。四章围绕“夷”“已”二字正反展开,既为师尹说法,更为一切秉政者说法,三十二字可铭于座右,可镌于通衢。五章“昊天不佣(融)”“昊天不惠(慧)”二解是“刺”,“君子如届(临、己)”“君子如夷(平)”二解是“美”,也是对师尹说法。两章排比、对比之势,酣畅淋漓,一气呵成,诗人的责怨之情也推到了高潮。
六章承上启下,由怒转叹。
统观第二部分四个章节,结构颇为讲究: 五、六章既以“昊天不佣”“昊天不惠”和“不吊昊天”以上应第三章的“不吊昊天”,又以“君子如届(临、己)”、“君子如夷”和“谁秉国成(平、夷)”、“不自为政(不己)”以上应第四章的“式夷式已”,可见此部分是以怨天和尤人双向展开而又并拢合承,甚耐玩味。
第七、八、九、十章为第三部分。变每章八句为四句,于音乐为变奏,于诗情为由怨怒转悲叹。唯七、八两章疑有错简而当易位: 前“方茂尔恶”章言师党与尹党既相倾轧又相勾结,以见朝政难革;后“驾彼四牡”章言无奈之下只有往奔四国避乱(或求诸侯勤王),然而四方亦不可往,“蹙蹙靡所骋”。既然宗周与四国皆被师尹扰乱,国已不国,今日上干天怒,下危人主,尽管师尹不自责己而反怨怒匡正,我身为大夫,也只有勇作诗“诵”,“以究王讻”,成此一篇檄文,为来者垂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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