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蓄类·在神不在迹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含蓄类·在神不在迹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词韶丽处,不在涂脂抹粉也。诵东坡“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句,自觉口吻俱香。悲慨处不在叹逝伤离也,诵耆卿“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句,自觉神魂欲断。盖皆在神不在迹也。(沈祥龙《论词随笔》)

【词例】

洞 仙 歌

苏 轼

余七岁时,见眉山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岁。自言尝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中。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夜起,避暑摩诃池上,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人无知此词者。但记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乎?乃为足之。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攲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解析】古人论诗词,常有神、迹之说,如“词之妙在神不在迹”,(沈祥龙《论词随笔》)“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严羽《沧浪诗话》)这里的“迹”,指字面。“神”,指字面以外的意味神韵。在神不在迹,就是诗词不要追求词的修饰、雕琢,尤忌刻露、浅直,其妙处在流于言外的神韵。即所谓 “味在咸酸之外”,“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严羽 《沧浪诗话》)

苏轼的《洞仙歌》是为补足蜀主孟昶的词 《洞仙歌令》所作,词中写蜀主与宠妃夏夜纳凉的情景,环境是帝王的宫苑,时间是美丽的夏夜,人物是“花不足拟其色,似花蕊之翾轻”的花蕊夫人。这情事本身可谓绮艳至极,而苏轼此词,绝不 “涂脂抹粉”,以艳词绮语求胜,而是在写景写人写事之时,都以高华典雅的风神韵致使人见其韶丽。花蕊夫人是一位绝代佳人,而词中的描写却不作眉目的描画,弃绝香艳字样,写她特别的姿质和神态。盛夏之际,风热气浊,令人憋闷。可花蕊夫人,躺在水殿的华榻之上,竟是“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花蕊夫人的娇娆艳丽是读者完全可以想象的,因为这是一切美人所共有的特征。但只是形娇貌美,还不符合词人的审美理想,于是,他特别的赋予花蕊夫人一般美人并不具备的冰清玉洁的神韵。这样,花蕊夫人便有姿貌,有风韵,丽质仙姿,美妙绝伦。下面词人写 “水殿风情暗香满”,展示优美的环境,为美人做渲染烘托。碧池清风,荷香四溢,水上殿阁,浴于清风花香之中,这是如仙似幻的清凉世界,而攲于殿中的花蕊夫人便宛如瑶台仙子,更加别具风彩,未写人,而人自在。下面词人用笔更加巧妙:“绣帘开, 一点明月窥人, 人未寝, 敧枕钗横鬓乱。”风掀绣帘, 明月照人,这又从另一个角度描写了夏夜清景,境界恬静优美,仍为佳人点染背景。而另一方面,这两句又使花蕊夫人的形象更加美妙,特别是用一“窥”字,好象月亦惊其绝色,不禁要窥帘偷看。“敧枕句”,直接写人, 但, 也只是斜敧闲倚之状, 却愈显其自然风流。下片写蜀主携其素手,到院中纳凉,仰望星河,轻声絮语,盼望凉秋早至,又感慨流年暗逝。这里词人对花蕊夫人的刻画不是以艳词丽语摹写她的容颜体态,而是抓住骨秀神清的基本特质,以淡笔轻轻濡染。荷池水殿,绣帘飘摆的幽雅居室,月照星转香风暗送的夏夜清景,都同冰肌玉骨、文静娴雅的美人融成一片,形成整体意境,以那迷人的艺术氛围使读者步入其中,恍如身临佳境,面对佳人,从而深深地领略了那难以言传的美。词人用笔,不泥形迹,不落言筌,遗貌写神,塑造了形神宛然,姿质独具的佳人形象,虽写传统的艳情题材,却无半点尘俗气、脂粉味。当然,我们还要指出,苏轼笔下的花蕊夫人恐怕还不能与现实中的花蕊夫人并论,因为在艺术形象中更多地融入了词人的审美理想,所以国主宠妃的艳情绮事,已被淡化得看不见,而词中出现的是不见尘垢,清幽静谧,如瑶台仙乡,如冰清玉洁的优美境界,和天生丽质,骨秀神清,贞静娴雅的超凡女子,这正是词人最理想的人生境界,最高的审美境界。所以我们说写神之妙不仅在用笔,更主要的是作者的情怀和气韵。

在神不在迹,强调词之精妙,不在于对吟咏对象本身作直接的语言描述,而是要使词句具有字面以外的深远含义和不尽的韵味。使读者产生联想与想象,进行审美的再创造,这样作品便具有了言近意远,旨趣遥深的艺术品格。相反,如果求于字面便言尽意尽,也窒息了读者的想象力,这样的作品一定浅薄无味。从根本上说,在神不在迹,有神无迹,正是使艺术作品浑然天成,蕴藉含蓄,富有神韵。艺术之美在神不在形,在神不在迹,这是古代艺术美学中一条重要的审美原则,许多诗论家对这种审美境界都做过精彩的描述。司空图认为有神无迹便可达到“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语不涉难,苦不堪忧”( 《二十四诗品·含蓄》)严羽认为“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诗的境象便 “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沧浪诗话》)陆时雍称赞“诗之佳者,拂拂如风,洋洋如水,一往神韵行于其间。”(《诗镜总论》)王士祯在 《渔洋诗话》 中标举神韵说,认为写诗做到“无迹可求”,便可“兴会超妙”,“兴会神到”,形成“冲淡”、“自然”、“清奇”的艺术境界。

古典诗词主要的审美特征是含蓄蕴藉,而有神无迹,求响弦外,是最重要的艺术手段。我们从咏物、抒情两方面来分析说明。吴文英有一首咏扇词 《极相思》,字面皆为咏扇,而我们读罢全词,却觉伊人依稀,宛在扇侧,颇能动人。词人所咏是朋友收藏的一把画有水月梅的生绡白扇,是一位离去女子的遗物。上片写扇的颜色、质地:“玉纤风透秋痕,凉与素怀分,乘鸾归后,生绡净剪,一片冰云。”看到团扇,词人想到扇上有女子去岁之秋留下的指痕,又想到平日团扇送出的青风应是从女子的怀中流出。写扇上秋痕,扇底清风,而轻着“玉纤”、“素怀”两词,便觉泠泠高韵,透出纸面,一位素雅女子已恍惚可见。写她离去是乘鸾而归,其仙姿仙韵便见于言外。最后写她留下的一把团扇洁白纯净,如冰如云。扇如冰云,那么扇之主人是何清素纯洁,自然让人想见。这样,五句词写扇浑融如一,而言外的写人也浑融如一。玉纤、素怀、乘鸾、生绡、冰云这些有着鲜明的共同特征的词语的有机组合,使词句产生了见于言外而酌之愈出的另一重意韵。所以,词句笔笔写扇,我们却仿佛看到了一位玉指纤纤,如冰清玉洁,又仙韵飘缈的贞静雅洁的女子。物以人贵,藏扇总因念人,睹物总为思人,如果咏扇而止于扇,那么词篇绝不会有此情味。而写人如全从正面勾画,也绝不会这般风姿绰约、高韵泠泠,仙骨珊珊。同时,因不泥于迹,使神韵充盈,读者可以在艺术想象中进行自己的审美创造,这样又使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日里,每一读词,都会在领略基本含义的同时,又能获得独特的审美体验。我们说优秀的诗词能使人常读常新,正是因为它们的妙处在神不在迹,因而以其空灵蕴藉,神韵无穷而获得了永恒的艺术魅力。前面词评中沈祥龙说到柳永《八声甘州》中“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几句并无叹逝伤离字样,但读之“自觉神魂欲断”。此种景句词中颇多。如姜夔《杨州慢》 中有“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专言盛衰之意。《黍离》之悲,而无限的凄怆、感伤流于言外。“感慨全在虚处,无迹可寻”。(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所谓神韵,即事外远致也。”(况周颐《蕙风词话》)因而,写景绝不止于景,“深于言情者,正在善于写景。”《西圃词说》)而“凡写迷离之况者,止须述景。” (同上) 沈祥龙又说,登临吊古之词要“托兴高远,万象皆为我用,咏古即以咏怀。”(《论词随笔》)俞平伯说,写词要“不离乎寻常日用之间,而蜜意深情,零愁遥怨,蕴藉无端。”(《清真词释》)写景、叙事、言情、咏怀,都以有神无迹、蕴藉无端为最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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