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动人的诗歌
都不能比,
任何最大的诗歌的成功
都比不得这简单的
报上的消息,
假如人们是这样兴奋、哄动。
(玛耶可夫斯基)
在这里,在太阳最热,街道也最热的中午的寂静里,人们容易睡去。即使天空滚过了巨响的雷声,有谁能够从这舒适的沉睡中醒来呢?这正相似住在海边的渔人,久了,完全习惯了那种波浪的交响乐,再还有什么海上的声音,能够搅扰他们的好梦呢?不过,我们没有睡,睡了的也醒得早,好像被天外什么奇迹惊醒了似的。那不是什么别的,唤起他们的,是这个太清醒的日子“七七”。
向中国人,甚至全世界民主国家的人,都不用解释,谁都知道“七七”,并不是我们神话里传说的牛郎和织女的会期,而是我们历史上撕不掉的纪念日。
作为这纪念日的“主持人”的他们,用那鼻尖下留有一块小黑胡子的年青的傀儡天皇的名义,用那可怜的老百姓的血汗,用那自己永无边际的野心,强调着樱花似的“国运昌隆”,而在阿沙尔都和三菱等军火厂造了大批的,自己所谓的“神鹫”和“铁的浮城”,在东京帝国印刷厂,印好了大批的,这样的布告:“大日本军司令官,兹特郑重谕告中华各界民众,惟本军奉行大日本帝国之使命,夙欲确立东亚和平,增进中华民众福祉……”它像廉价的“仁丹”和“味小素”广告似的,在我们的土地上,从“满洲帝国”的边缘的芦沟桥,开始招贴起来。随着,土肥原之流的矮东西,也开始了“英雄的事业”,这正像“劝语”所说“内勤于筹划,外劳于攻守,赫赫武功,中外宣扬……汝等军人,深体朕意……”的“违心之论”。随着,我们的土地被占了,财产被抢了,房屋被烧了,妇女被奸淫了,儿童被杀害了;他们因而还渐渐的创造了“三光政策”。我们背负着民族的伤害和侮辱,带着难言的沉痛团结起来了。我们团结着,战斗着,到现在五年了。
为了这,为了战斗下去,为了团结下去——不但团结而抗战,并且团结而建国,为了阵亡将士,我们有些门上飘起了国旗,门边裹好了松树的叶子,门前插了红缨枪,在南门外的广场上,修好了一个作为纪念追悼的会场。从远看,在山顶高耸着的塔影的那边,在光光秃秃的山下,它好像一半巨形的白色花圈,中间插着一片蓝色的大花瓣;一者是悬挂挽联的,用白布围起的墙,一者是蓝布裹成的主席台。这台前,就是广大的广场;昨晚下过一阵雨,把地面打扫得很干净。为了防空,而且在场的四围挖好了一些曲折的沟壕。是的,我们在后方,像在前方一样,一样时时刻刻的准备着接近战斗。我们不像敌人带着“武运长久”的千人针,或是“大物主命”的护身符。我们所凭依的:只有一个——一个意志,一个行动,一个目的:赶走日本帝国主义,建设独立自由民主繁盛的新中国。
天变了,大风把阴云刮过这边来,并且摧毁了我们许多人几乎一天的工作——用白布围起的墙,破落下来;墙上的挽联,有些零碎了,飘过小树林的那边去。是的,它们有一天终归要飘出去,飘向全世界去,尤其是日本工农学校和反战同盟献给中国抗战阵亡将士的一副:
诸君:你们是死了!当和我们日本军队英勇地进行战斗的时候。但是,来和你们作战,并不是我们日本人民的真意。我们是被欺骗,被强制而来的。然而,现在,我们是明白了:中国人民不是日本人民的敌人。相反的,真正的敌人,是日本法西斯!
诸君:你们是死了!为了保卫祖国,为了民族解放。但是,你们的精神还活着,永远地活在继承你们遗业的中国人民里面,活在已经觉醒了的踏着你们道路前进着的我们中间!
并且,他们亲自来了。延安各界都来了。那全副武装的是英勇的战士。他们挺着胸前挂着饱满的弹带,跑着步,好像听从着毛泽东同志挽联上所说的:“为左权同志报仇,为一切死难烈士报仇”而赴战去。那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和举着相似的红缨枪的,是自卫军。他们——农民的脸上,充满着夏收以后的愉快;他们——工人在兴奋中已经忘去了刚才劳作的疲倦了;……那颜色鲜明的,一面一面旗子周围的,是属于许许多多的机关、学校、工厂和医院的工作人员和学生,他们在严肃的沉默中,带着衷心的哀悼。那穿着白衣和蓝衣的,梳着发饼的妇女们,她们有许多是抗属。她们的丈夫,也许还在前方坚持着抗日根据地,也许为抗日根据地战死了;不管怎样,让她们骄傲吧,因为她们有她们值得骄傲的。那穿红衣梳小辫的女孩们,还有脸和衣服一样脏的男孩们,从他们随便的跑来跑去和稚气的玩耍里看来,他们懂得的,也许还不多;可是,他们这些工农的后代——革命的后代,慢慢的一定比我们知道的更多,也更明白,明白这是什么日子,明白怎样的追悼,怎样的纪念;那还有比他们更小的婴儿,躺在母亲的怀里,不住的放声大哭;旁边的人也并不对这打搅着听觉的哭声,而表示什么怨言;因为谁都知道,婴儿还不知道什么,也许还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大哭。可是将来,他一定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大笑呵。
好像只有一刹那间,空闲的广场就变为人的大海了。
听吧,到处都是声音呵。这里是一阵阵的歌声,那里又是一阵阵的跑步声,马蹄声,还有军号声,特别是开会时,从扩音器里传播的响亮的言语,和这响亮的言语所引起的掌声,不断的不停的响着,响得好像声音就是这世界的一切,世界的一切也就是这声音。这声音,是时代最高的声音呵!
这声音,告诉我们:一年,打垮那个泥水匠的儿子——用人家的啤酒瓶子和人家的血而封自己以“日耳曼的元首”的家伙;两年,打垮他的伙伴们——一个一个小狗熊似的“大和的武士”!
(1942年4月4日《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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