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原文|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没有人能够明白北风,从没有谁见到了北风的心脏,他们说北风是无知的毁坏,他们说北风无头无手,只有一条像女人的累赘裙边一样的脚。

北风,啊,深夜的黑暗里从地心底层吼射出来的北风,你的声音多么壮!多么猛!在玄色的天地中间,在宇宙蒙上了单一忧惶的迷灰色调时,你狂烈的暴激,奔腾的炫烂,你壮阔的动变仿佛发出了万能的震人心目的色彩,使人张不开他微弱的眼,色盲的眼,使人为了天地的酷虐而昏眩。

你的鞭子,你震挞生命笞逐宇宙的鞭子,就从没有停息过。你千里奔驶的驱逐死寂!鞭捶疲弱!扫荡一切死亡和虚伪!你永远不肯停在半路上,等着寂灭来和你妥协!你鞭打太阳,鞭打海洋,永不让它们躺下来,永不让他们安闲游混!就是懒性天成的大山,你也要鞭碎它的岩石,扫荡它的林木,你使它一时剥落了狡狯沙石的掩盖,光着脊梁在你面前发抖。

北风,伟大的北风,你是永不许冬日死亡的大神,是生命的红旗先使!在冬日经雨来了,雪来了,霰珠塞满了生命的细胞,太阳颓然如醉了酒的老头,早上起不来,未晚就躺下去,披着它半黄半红的黯淡袍服,像老和尚送丧的袈裟。大树小树都被剥夺干净了,被夺去了他们青春的冠冕,被剥下了它们润绿的衣裳,它们只好铁紧的闭着嘴唇,等着生命的汁子从他们心上干枯而死。大牛小牛干渴了,大狗小狗都缩紧到屋檐底下去躺着,不敢出声息。川流迟迟不前像老人绊坏了他的腿脚骨,也唱不出清脆的歌声。宇宙那时好像是根本忘记了它自己,它以为死亡已经代替了它,寂芜将把整个冬天封锁起来丢下冰洋径去了。

没有你,没有北风的狂吼,没有北风的军号,谁知道这宇宙还存在着?谁知道这宇宙还有无疆的雄厚,无穷的力,刚猛万变的美!啊,谁又料到临到了生命的尽头跃出了生命的本身!

哦,北风,我不知你对于生命有几千万万吨启示的活力!我不知你累积了人类几十万年磅磅礴礴,蓊蓊郁郁,绵绵延延不死的雄力在你怀里,更不知道你饱载了宇宙多少多少钢铁的火星!当着明媚的春节,当着炎炎的夏日,当生命有的是喜悦和自由时,你俄延着,屯积着,你不动,你说:“好吧,孩子们!玩一会儿,乐一会儿,别着急。”一旦生命在收缩,在溃败,力与美落在枯寂死灭的威胁底下,在一个丑到失了容仪的黑夜里,你突然发出了你的巨吼!拖为了你狂烈的动震而使生命的力在梦中人心里像轰雷一样爆炸!北风,我不了解你,我不能说一个微末的分子能了解它的全体。可是我觉得我和你有着心连心,手指连手指的密切生命,正像我和我的中华民族一样。在冬日的窗头,我见不到北风的鞭子在寂呆的树杪挥动时,我心是何等的寥寞!我渴恋着北风的呼声。北风的号角之来时,我将怎样度我的荒凉!然而正和彗星辉耀的存在相似,北风浩荡的来临是生命至确至刚的真理。我以我的胸脯敞露在北风雄猛的鞭击底下,在北风尖锐的指锋的刺割之下,我愿北风排剑一般的牙齿咬住我的心,拖我上那生命的战场!

在那生命的尽头上永远有生命自己的堤防,有站在堤防排荡一切的使者,请天下古今一切的权威者向他膜拜!

啊,北风!啊,伟大的中华民族!

(1938年11月18日《大公报》)

赏析中国的散文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从先秦诸子到明清两代的小品散文佳作如群星灿烂,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到五四运动的时候,又来了一个展开,散文小品的成功,几乎在戏曲和诗歌之上。”(鲁迅《小品文的危机》)如冰心、郁达夫、朱自清等人的清丽、婉曲、优美、冼练,像周作人、林语堂的冲淡、平和、古雅,总之“或讽刺,或委曲,或劲健,或绮丽,或流动……”(朱自清《论现代中国的小品散文》),现代散文创作,可谓异彩纷呈。杨刚的《北风》与众多的现代小品散文相比,亦是风格独具,令人耳目一新。他的作品较少含蓄、委婉、柔和,有的是热烈的呐喊、性格的直陈。这种艺术上的格调马上使我们联想起英国著名的浪漫派诗人雪莱的《西风颂》:“哦,犷野的西风,秋之实体的气息!/由于你无形无影的出现,万木疏黄/……吹响她嘹亮的号角/给高山平原注满生命的色彩和芬芳/不羁的精灵,你啊,你到处运行/你破坏,你也保存,听,哦,听。”

作为散文抒情对象的“北风”是别具意蕴的。首先,它是原始生命力的象征。大自然中的“北风”是暴烈、迅猛、刚健和奔放不羁的,在它荡游疾走下面的北方的原野是怎样的壮阔,怎样的一望无际呵!作者借助这样一种自然景观,形象地表达了对“死亡”的憎恶和对生命的赞美。没有“北风”的世界,是一个充斥着谎言、虚伪和衰朽的死寂世界。在这样的世界里,太阳是“安闲游混”的,大山是“懒性天成”的,花草树木都被剥夺了“青春的冠冕”和“润绿的衣裳”。这是一个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没有节奏的毫无指望的世界,这样的生活是毫无价值的。北风,只有北风这以“地心底层吼射出来的”壮美激烈的生命呐喊,才能震发和鼓荡起濒临垂死的生命意志。

其次,“北风”还寄托了作者的人生理想。通过对北风的形象描绘和议论,作者不仅表达了对生命、力和美的赞颂,同时也表达了对壮丽人生的渴念与向往。在作者的心目中,没有色彩和吼声的人生是枯燥乏味的,没有斗争、没有力量的生活是不值得追求的,闲静、优雅、舒适的生存是可耻的,只有像北风那样,积累着磅磅礴礴、蓊蓊郁郁、绵绵延延的不死的雄力,给生命以启示,才能在有限的生存中获得永恒的意义。

此文的感情色彩十分强烈而饱满,有如火山的喷发倾泻;语言具有突出的色彩和力量。由于作者深受西方文学的影响,在语言的运用上有一些欧化倾向,但这并没有妨碍作品意义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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