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覆华簟上,屏帐了不施。
郎君未可前,待我整容仪。
这是《子夜四时歌》中《夏歌二十首》里的一首。夏歌,顾名思义,自然是夏天唱出的歌,或者与夏天有关的歌,这从一个“簟”字上就看得出来。簟就是现在通常所说的凉席,“华簟”即漂亮的凉席。除此而外,即使对于现在年青的读者,大约也不会有什么文字障碍了。至于诗意,就更明白易晓,一目了然,平平淡淡,没有什么比喻、象征、双关之类,也没有生离死别的动人情节。有的读者也许要不经意地一翻而过了。但是,且慢!俗话说:“听话听音。”听平常的谈话尚且要会听“话外音”,何况是诗呢!诗,向来是讲究“言外之意”的。读一般人的一般的诗尚且要善解“言外意”,何况是少女的诗,何况是少女歌唱她的爱情的诗呢!少女的心,关闭的门,谁知里面锁着多少秘密!而爱情,又无疑是她隐秘的心房中最隐秘的角落,在这方面她往往言不由衷,“口是心非”。但是,“言为心声”,话既然讲出来了,歌既然唱出来了,就难免“授人以柄”,为人提供了开启她心扉的钥匙,使人洞见那里的全部隐柲与微妙的情思。这,首先就是开头的“反覆”二字。她为什么在这样舒适的凉席上反来覆去,辗转反侧,难以成寐呢?须知她正是无忧无虑的年龄,正是贪睡的年龄呀!是什么扰乱了这姑娘的心?读到第三句我们就可以恍然大悟:原来是为着她的“郎君”,原来她是一位正在热恋的姑娘,她正当怀春的妙龄呀!她多么希望情郎此刻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彼此诉说着似乎永世也诉说不尽的卿卿我我、爱爱怜怜。但是,她焦盼却又矜持,多情却又自爱;她希望他快来,但又不能这么衣裙不整、鬓发未理地会见她的心上人,她总要给他始终留下美丽的形象。她不能立即见他,而要穿戴打扮一番,使容仪照例楚楚动人。从内心焦急盼望的“反覆”难眠,到举止沉静端庄的“未可前”,其中包含着多少心情的曲折;从屏帐不施到“整容仪”,又表现出她的多少矜持自重!当然,这一切都不过是在她的想象中进行的。她分明知道,夜已经这么黑了,她的“郎君”是不可能来的;他是一个知情识礼的人,也决不可能贸然地闯入一个待字少女的闺房,否则她也不会不设防地“屏帐了·(全然)不施”了。她只能等待着芙蓉盛开的明朝,而此夜还是快快入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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