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是劳动?还是爱情?这首诗实在有点儿“朦胧”。如果单纯看作是写劳动,那未免太坐实,何以要“朝登凉台上”也不大好理解;单纯看作是写爱情,那又未免太蹈虚,其中毕竟讲到江南儿女实实在在的劳动生活。且让我们“疑义相与析”吧。这也是《夏歌二十首》中的一首。你看,那亭亭玉立的出水芙蓉(莲花、荷花),淡红,雪白;那鼓鼓胀胀的莲蓬中的颗颗莲子,饱满,新鲜:这不都是江南夏天的标志吗?莲子可以吃,可以入药,采莲正是江南水乡人民的一桩谋生的营生。循着这个思路,我们大约要把它看作一首讴歌劳动的诗了,但还是不要忙着下结论吧。我们已经知道,在南朝乐府民歌中,“芙蓉”常常被谐作“夫容”,即“丈夫的面容”,——但解诗不可拘泥,说是“爱人的面容”也未尝不可,或者径直就是“爱人”;“莲子”则常被谐作“怜子”。“怜”者,爱也;“子”者,男子也。“莲子”当然也就是“爱人”了。明乎此,我们就可知它同时又是一首情歌,歌者则显然是一位女郎;明乎此,“朝登凉台上”就不难理解了。一清早,这位女主人公为什么要久久地伫立在凉台上?去乘凉吗?也许是吧,江南的夏天实在酷热难当。但其实乘凉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口实,她在凉台上凝望的、惦念的是那周遭长满兰草的池塘,那才是她的心之所系、情之所结呀!她还不时地抬头望望太阳,——那刚刚出山不久的红通通的太阳,她却希望它快快落下,希望皎洁的月亮快快出来,那才是她渴盼的美好时光。那时辰,她将同小姐妹们一起乘着荷塘月色,悠悠地划着船儿,说着,笑着,戏嬉着,同也是前来采莲的小伙子们隔船对唱着——对唱着那撩人心弦的江南曲。她们和他们当然也不误采莲。白昼热得实在令人慵懒,晚上,借着这清爽的月光,莲子采得又快又多。这真是一个令人喜悦的丰收年,但更令人喜悦的是丰收的爱情,她可以夜夜见到她的·“夫容”,她的“怜子”,她的心上人,——喏,就是那位又英俊又温柔又能干的小伙子。她们眉目传情,心心相印。……呵,多么迷人的夜晚,多么迷人的月色,多么迷人的爱情,多么迷人的意境哟!这是轻柔的小夜曲,月光曲,梦幻曲!至此,我们就不难看出:这是劳动,也是爱情;是劳动中的爱情,是有着爱情的劳动;这样的劳动不会感到疲倦,这样的爱情不会感到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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