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百尺楼,分明望四荒。暮作归云宅,朝为飞鸟堂。山河满目中,平原独茫茫。古时功名士,慷慨争此场。一旦百岁后,相与还北邙。松柏为人伐,高坟互低昂。颓基无遗主,游魂在何方?荣华诚足贵,亦复可怜伤!
“拟古”意思是摹拟古诗,此诗张玉穀说是“拟登废楼远望而伤荣华不久之诗”(《古诗赏析》)。登高望远而有所思,乃是古诗中最常见的意境。此诗明言“拟古”,则登楼之事,未必实有,而只是虚构形象,借以抒发情怀。
“迢迢百尺楼,分明望四荒。”“迢迢”、“百尺”都是形容楼高,李商隐诗句“迢递高城百尺楼”(《安定城楼》)大概由此而来。“四荒”,四外极远之地。由于楼高,极远的地方都看得很“分明”,这又可看作是从对面来写楼高。“暮作归云宅,朝为飞鸟堂。”这两句是说,这座楼傍晚有云彩飘入,早晨有飞鸟鸣聚。这一方面还是形容楼高,王勃形容“滕王高阁”“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笔法相似。另一方面,是写此楼之废,只有云鸟栖息,而不见人踪。这几句写楼高、楼废,乃诗人兴感之由。“山河满目中,平原独茫茫。”所见远,所思广。“茫茫”,既见地域的广阔、思绪的浩茫,还表示平原上一无所有。这两句极具苍凉的情致,为登眺名句,李峤的“山川满目泪沾衣”(《汾阴行》)、晏殊的“满目山河空念远”(《浣溪沙》)当皆由此脱化。
“古时功名士,慷慨争此场。”以下就是慨叹了。“此场”即指所望中的山河、平野,古来有多少人在这里角逐啊,角逐之时又是那么激昂慷慨,似乎人生的一切追求莫大于斯。而“一旦百岁后,相与还北邙”。“北邙”,山名,在洛阳城北,东汉以来君臣多葬于此。这是说,这些“功名士”到头来一个接一个寿终正寝。从前面的“慷慨”到这里的“一旦”“相与”,见出命运的无情、功名近乎儿戏。身后情形又是怎样呢?“松柏为人伐,高坟互低昂。”坟上表示万古不凋的松柏也被人砍伐了,露出了高高低低的坟头。“颓基无遗主,游魂在何方?”“遗主”,死者的后代。这两句说:倒塌的坟基也无人修理了,死者的游魂在哪里呢?也就是说,连魂也找不到一处安身的地方了。这些“功名士”身后未免太凄凉了,他们功在哪里、名又在哪里呢?作者最后说:“荣华诚足贵,亦复可怜伤!”“诚足贵”是揣摩生前、“慷慨”时的心理,但看看死后的冷落,真正是“可怜伤”了。“怜”、“伤”,同义反复,是加重感叹。
陶渊明在不少诗中都表达了“荣华难久居”的思想。否定功名富贵,就是对自己归田躬耕生活道路的肯定。这是陶诗的基本主题之一。其它诗多是运用自述的写法,从自己的素怀、从当前的生活,絮絮道来,心情显得比较平静;这首诗则是登楼怀古,境界高远,感慨遥深。这与平素的“散缓”风格自是不同。前面写楼,已暗寓了废替之叹;后面怀古,生前、死后的对照,死后的悲哀,着墨甚多;而慨叹的“功名士”又为争疆夺土之人。这些都表示了:此诗不单是一般的“伤荣华不久”,而还有着特定的政治内涵。论者谓为寄怆于“国运更革”、晋宋易代,这是很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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