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序值徂炎,兹宵在三伏。凭轩伫凉气,中筵倦烦燠。寂寞对空窗,清疏临夜竹。虫音乱阶草,萤花绕庭木。帘月度斜晖,风光起余馥。一伤年志罢,长嗟逝波速。
这是一首清新可玩的小诗。夏天的晚上,独自坐在庭院里纳凉,这本是极平常之事,但由于诗人的细心体察,其中便生出不平常的意趣来。
起句“节序值徂炎,兹宵在三伏”,交代季节是在炎夏,时间是在夜晚,笔调平稳,显得从容不迫,预示了全诗的舒缓气氛。“徂炎”与“三伏”微觉重复,但本诗全篇对仗,读者须谅解诗人的苦衷。“凭轩伫凉气,中筵倦烦燠”,前一句进一步交代地点、指出人物,从容之态依旧。诗人坐在庭院的小轩上,凭靠着轩前的栏杆,静静地等候着夜渐渐地深去、凉气缓缓地生起,可以想见他的姿态十分安详、心情十分平静。后一句是补笔,说明诗人之所以出至庭中,是因为他久卧室中,对那令人烦恼的满屋暖烘烘终于感到厌倦、忍受不了了。筵是竹席,凭它已不能抵御烦热,则热之程度可知矣。这二句先果后因,平稳中不失错落之致。“伫凉气”与“倦烦燠”对仗颇为工细,尤以含义相反、而又同为感觉之词的“凉”与“烦”相对为妙。
“寂寞对空窗,清疏临夜竹”,诗至此始进入写景,用笔还是不慌不忙。前一句写与小轩相对的是空荡荡的小窗,此时夜色已深,众人皆眠,窗下寂寂无声。至此,题目中夏、夜、独、坐四字均已扣到。后一句中,诗人已起身离轩,轻轻步至小竹林前,那竹子稀稀疏疏,隐隐透出清新气息,与浓密的炎热之气正好趣味相异。这两句措词颇考究,形容“窗”、“竹”的“寂寞”、“清疏”置于句首,突出了诗人自己的感受;寂寞怕被打破,故只有远远地“对”,清疏令人亲近,故可以“临”。以上还是静景,下二句进而写声、写光、写动。“虫音乱阶草”,台阶前的杂草中,蟋蟀群吟,声音高低差次。这虫音既给宁静的夏夜制造了几分闹意,又限于阶草,并不打破那宁静,来得恰到好处,故虽微觉嘈乱,亦复可喜可听。这一句的次序也妙,诗人是先听到“虫音”,其次感到“乱”,最后循声寻到“阶草”——若改成“阶草虫音乱”,诗味便觉平平。“萤花绕庭木”一句又是诗人慧眼所造景,群萤围着庭树飞舞不停,夜色下难以一一细辨,故倒似是亮闪闪的红花在树上绕了一圈。这二句笔致精细之至,为全诗最佳处,“乱”、“绕”二字尤为句中之眼,前者既出声响,又出气氛,后者汇众动于一静,都是最见诗人才华的地方。
“帘月度斜晖,风光起余馥”二句,再进写时间的推移。不觉之中,诗人已坐了许久许久,随着月儿的渐渐西落,它的清晖也悄悄地斜度过竹帘,照到庭院别处的树和草上去了。夜深了,凉气终于积聚成了小风,那些树和草被风拂过,一晃一晃地抖出点点微光,一阵一阵地浮起春天留下的余香。“一伤年志罢,长嗟逝波速。”那月影的移动,微风的暗起,使一时间身心皆惬、无想无虑的诗人,思绪又动了起来:一个夜晚过去了,无数个夜晚也将这么过去,年龄在不断地长,少年的志向日益淡漠忘却了,念之不免令人伤神;岁月如流,一去不返,又不免令人长为嗟叹。诗以闲愁结束,但这闲愁仍是淡淡的,因而全诗的调子仍是和缓的、平静的,就像一条浅浅地流淌着的小水流,在结束它的流程之际,虽然不免略有变动,但终究不脱小水流的身份。
此诗风格浑成,语句妥贴,虽不能称为杰作,要不失为上乘之作。今之论者,往往訾议齐梁诗人的刻镂。但本诗所写景物均无奇异之处,全靠着诗人的精心雕琢字句,始有令人神往的优美意境产生。如此看来,人力之工,也自有其可观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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