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婿结缨簪,偏逢汉宠深。中人引卧内,副车游上林。绶染瑯琊草,蝉铸武威金。分家移甲第,留妾住河阴。独寝鸳鸯被,自理凤凰琴。谁怜双玉筯,流面复流襟。
《独不见》乃乐府古题,大抵抒写“思而不见”的室妇之悲(见吴兢《乐府古题要解》)。刘孝威的这首拟作,托为数百年前的汉妇口吻,唱出了一曲哀怨动人的悲歌。
女主人公的丈夫,看来颇有机运。所以,女主人公对自身的悲剧,开始时一无预感。相反,它倒是以丈夫的突然得宠,而带有了令人目眩的喜剧色彩:“夫婿结缨簪,偏逢汉宠深。”“缨”为冠带,“簪”为发簪。夫婿结冠入仕,偏就得到了汉天子的青睐。这在事后思来,虽不免令女主人公懊丧(一个“偏”字,就传达了这一点);但在当初,大约颇教她又惊又喜了一阵子罢?接着传来了更加令人兴奋的消息:夫婿一经得宠,便如晨星升天,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他白天乘坐着嵌金镶银的属车,侍从着天子游览上林苑;夜晚还常由太监(“中人”)导引着,出入天子的寝宫。这就是“中人引卧内,副车游上林”二句所展示的景象。真是意气轩昂、恩宠无已!夫婿的威风还远不止此。他官运亨通,愈做愈大,就是那身打扮,也与众不同——“绶染瑯琊草,蝉铸武威金。”“绶”乃系玉印之丝带,染上瑯琊郡(今山东诸城县一带)的草色,可知当为“绿绶”或“青绶”。据《后汉书》记,诸国贵人、相国皆绿绶,“九卿中二千石、二千石,青绶”。那么,这位夫婿所佩官印,已在“相国”、“九卿”之列了。“蝉”指“武冠”之饰物。史载汉之武冠,左插貂尾,前加黄金珰,“附以金蝉”。这样的武冠,唯大将军、侍中、中常侍可戴。而今夫婿之冠,竟有武威(郡名,在今甘肃武威一带)金所铸蝉饰,可见已贵为天子近臣。这两句铺陈夫婿绶带、冠饰之盛,不仅点出其身价之高,而且隐隐传达了一种小人得志的沾沾自喜之态。站在读者眼前的,就是这样一位炙手可热的天子宠臣!
以上六句从女主人公的追述中,表现夫婿得宠的情景。诗中运用铺陈手法,将夫婿的显贵,渲染得如火如锦、辉煌耀眼,大有令人不暇应接之感。诗情至此,始终在飞舞腾拏中上升。我们的女主人公,当年正是带着如此惊喜的心情,注视着夫婿的平步青云。对自己的未来生活,大约还有过许多憧憬和美梦吧?
自“分家移甲第”以下,诗情陡然跌转。据《史记》记载,汉武帝时,曾以二千户封地土将军栾大为乐通侯,“赐列侯甲第,僮千人”。现在,夫婿已贵与列侯相仿,终于移居于王公显贵方可居住的“甲第”了。这样说来,他那患难之时的结发妻子,很可以迁来京都,享受一番荣华了?岂知“留妾住河阴”,他根本就没想过接她入京,反而让她孤零零地留在了河阴(今河南平阴县一带)!句中一个“留”字,颇值得推敲:它分明已告诉读者,我们的女主人公,此刻已为薄情夫婿所遗弃!只是她还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还幻想着夫婿的回心转意罢了。从此以后,她就只能在孤清冷寂中,打发那漫浸时光:“独寝鸳鸯被,自理凤凰琴”。这两句辞面上装点了“鸳鸯”、“凤凰”之类,似乎颇显得美好;但那不过是女主人公孤单幽独生活的反衬而已。被而绣有鸳鸯双栖之形,不见得“独寝”之更加孤独凄凉?琴而可奏凤凰和鸣之音,不更显出弃妇抚弦的无言之悲?当初与夫婿鸳鸯相偕、凤凰和鸣的种种梦想、憧憬,而今全化作飘坠如灰的碎影了!女主人公究竟还有什么可以指望的呢?诗之结句,女主人公不禁哀从中来,发出了“谁怜双玉筯(泪水),流面复流襟”的呼告之语。这呜咽吞泣的呼告,伴着浸染衣襟的涕泪,喊出了女主人公心头的几多怨恨和不平!这两句结语,正如幽幽琴奏中突发的变徵之音,顿使全诗沉入一片凄楚之中。令读者感到,与夫婿那蒸蒸日上的辉煌显达相比,这留在河阴的妻子的生涯,是怎样黯淡无光和可怜可叹!
表现室妇“不见”夫婿的哀伤之情,偏从夫婿平步青云的铺排、渲染中写出;在贵者日荣、思者日哀的强烈映衬和前扬后抑的巨大跌转中,抒发主人公的不尽伤痛,给读者以撼动身心的震颤——这就是刘孝威《独不见》在艺术表现上的独到之处。与同类诗作相比,这首诗堪称心裁独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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