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莺始新归,新蝶复新飞。新花满新树,新月丽新晖。新光新气早,新望新盈抱。新水新绿浮,新禽新听好。新景自新还,新叶复新攀。新枝虽可结,新愁讵解颜?新思独氛氲,新知不可闻。新扇如新月,新盖学新云。新落连珠泪,新点石榴裙。
这是一首应制诗。这一类诗因受原唱命意和体式的限制,按着别人的节拍跳舞,很难跳出新花样。鲍泉的这一首,颇具匠心,给人有青胜于蓝之感。
原唱《春日诗》,为湘东王萧绎(即后来的梁元帝)所作,其诗云:“春还春节美,春日春风过。春心日日异,春情处处多。处处春芳动,日日春禽变。春意春已繁,春人春不见。不见怀春人,徒望春光新。春愁春自结,春结讵能申?欲道春园趣,复忆春时人。春人竟何在?空爽上春期。独念春花落,还以惜春时。”写美好春光中思妇的“怀春”之情。用“重字”的格式,每句都重复一两个“春”字。鲍泉的和诗,紧扣原唱的题旨和格式,但在构思和写法上却另辟蹊径,变概括描写、直抒胸臆为具体描写、含蓄传情,通过生动鲜明的画面和形象说话。另外,鲍诗以“新”字和“春”字,颇为巧慧得体。春为一岁之首,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新是春的主要特征,故“新”即含“春”意;而“新”字又比“春”字含义丰富,故笔墨的回旋余地大得多。
诗由景入情。前八句,从不同角度描绘了富有春天情韵的诸多景物:刚出谷的新莺,才试飞的新蝶,初开放的新花;还有那初洒清辉的天上新月,初呈绿意的水中新萍……。从上到下,从陆地到水中,呈现出一派生机蓬勃、争奇竞秀的景象,给人以“无边光景一时新”之感。诗人还从发展变化的角度描写景物。写月,先写朔初的一弯“新月”,后写“望”日(农历十五日)“新盈抱”的满月,意味着时间的推移。写鸟,先写“新莺”(它是迎春的最早使者),后写包括各种春鸟的“新禽”。“新禽新听好”——它们组织了春天大合唱。这就透露出春意越来越“闹”,春色越来越撩人,为下面写怀春之情作了很好的铺垫。
“新景自新还,新叶复新攀。”新春的美好景物应时而至,女儿们也开始采摘桑叶养蚕了。这两句总上启下,由写景转为写人——采桑女。
“新枝虽可结,新愁讵解颜?”结,挽结。采桑时,一手挽住柔枝,一手摘叶。在如此美好的春景中采桑,理应心旷神怡,开颜欢笑,采桑女却为何愁上心头,愁眉紧锁?底下有了答案:“新思独氛氲,新知不可闻。”原来她是触景生情,眼见新景“自还”,新枝“可结”,而她的“新知”却一去未还,没有音讯。这“新知”,诗中未点明,但可以想像,也许是新结识的知心情侣,也许是新婚的如意郎君。“新知”之所以“不可闻”,也许是从戎远征,生死难卜;也许是外出谋生,另遇新欢。南朝俗尚浮荡,又战乱连年,这两种可能性都是有的。所以这女子的“新愁”,既是害怕自己被遗弃,也出于对对方生死存亡的深切关注和担忧。故其愁多,像浓云重重地压在心头。“新思独氛氲”,“独”字妙,既突出了姑娘潜藏心底、难于言宣的相思之苦,也为下面进一步描写她独自的内心活动起了“金针暗度”的作用。
“新扇如新月,新盖学新云。”新扇,指新裁的合欢扇,古代以之为男女欢爱的象征。汉班婕妤《怨歌行》:“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中,动摇微风发。”新盖,古代婚礼新娘用的红色盖头巾。宋吴自牧《梦粱录》:“两新人并立堂前,遂请男方双全女亲,以秤或用机杼挑盖头,方露花容,参拜堂次。”这两句仍旧是触景生情的遐想。由眼前的“新月”、“新云”而联想到“新扇”、“新盖”,反映了这位独处空闺的女子对团圆美满生活的渴望。“新盖学新云”,“学”字暗示,她也许情不自禁地披上头巾,套上大红裙,在学着扮新娘哩。看来,她是沉浸到幸福甜蜜的回忆或憧憬中了。然而这只不过是一时幻想,当她从幸福的幻觉中苏醒过来时,孤独寂寞的现实,使她更加悲伤:“新落连珠泪,新点石榴裙。”辛酸的眼泪如断线珍珠,点点落在大红裙上。“连珠泪”和“石榴裙”相映衬,把这位红颜女子的怀春、伤春之情,活脱脱地显现出来,给人留下无尽的愁思。
这首诗,写景言情配合得当。所写的景物,不仅起了引情作用,而且欢乐之景对于悲愁之情,起到了反衬作用,使所抒之情更加鲜明强烈。从景转情后,写女子的内心活动,笔墨尤为娓婉细腻。先写“新愁”、“新思”之苦,再写“新扇”、“新盖”之乐,最后写“新泪”之悲,层层递进,愁情步步深化。章法井然,有曲折,有变化,情致缠绵,耐人玩味。比起萧绎的原唱,的确技高一筹。
萧绎的《春日诗》和这首奉和诗,新创了重字体式。这种重字体,后人不乏效仿者,如元刘致《越调》散曲:“春来苦欲伴春居,日日寻春去,无奈春云不为雨,为春癯……”重字体带有文字游戏性质,容易失之油滑或生塞硬凑,难登大雅之堂。但作为诗体的一种,可聊备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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