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名作《陈映真·赵南栋》原文|主题|赏析|概要
作者简介 陈映真,1937年生,著名作家、评论家。原名陈永善,笔名有许南村。台湾台北县莺歌镇人。台湾淡江文理学院毕业后任《文学季刊》编辑。他的第一篇小说《面摊》发表于1959年。20多年来他用陈映真的名字写小说,用许南村的名字写文艺评论。著有短篇小说集《将军族》、《第一件差事》、《夜行货车》、《陈映真选集》等,《陈映真小说选》收集了他各个历史时期的作品。陈映真出身于农村一个破落家庭,信仰基督教。其父经刻苦自修而成为知识分子,随后迁入城市。1958年其父亡故,家道中落,这种由沦落而来的灰暗记忆以及因之而来的各种困顿挫败情绪,成为他早期作品苍白惨淡基调的主要原因。1968年,应美国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邀将赴美前夕,因阅读毛泽东、鲁迅著作而为当局逮捕,在狱8年。1975年释放。1977年,台湾乡土文学运动兴起,陈映真成为主将,先后写了《建立民族文学的风格》、《文学来自社会反映社会》等文维护乡土文学的现实主义品格,明确主张反对文学全盘西化,建立民族风格;文学要关心民生和民族自由独立;文学要推动社会进步。1979年12月他因“高雄事件”再次被捕,旋即因无辜而被释放。陈映真创作大致可分三个时期:1959—1961年,投稿于《笔汇》的小说,主要是描写小资产阶级生活和思想情绪,作品充满着忧郁、感伤、苦闷的浓重色调; 1961—1965年,投稿于《现代文学》的小说,主要描写大陆人的生活及乡愁,表现统一祖国的理想;1975年出狱以后,作品中感伤主义消失,出现明快、理智和嘲讽色彩,从刻画个人内心转向对现实生活的描绘,《夜行货车》、《上班族的一日》和中篇小说《云》、《赵南栋》是作家这一个时期最优秀的作品。陈映真的作品多取材于台湾小资产阶级的生活,作品充满热情和理想主义光彩,只是在各个时期表现有所不同。他的表现方法以写实为主,也具有较浓的象征主义和浪漫主义意味,前期作品以刻画人物内心为主,后期作品则注重通过人物言行表现人物的性格个性。陈映真在用许南村笔名发表的《试论陈映真》一文中,曾为自己和台湾当代文学作精彩评论。
内容概要 1984年9月7日,叶春美到台北东区的丁医院探望赵庆云。她不禁回忆起监禁的日子来。她19岁被保密局带走,1975年大赦回家时已经是44岁的中年妇女。赵庆云的妻子宋大姊,是难友。宋大姊受刑时,是孕妇。即使被人拷问,因为一心想着婴儿,甚至能忘掉肉体的痛苦。“我把身体蜷起来呢,两手死命地护着肚子,只担心他们踢坏了我的孩子,他们踹我的头,我的腿,我的背,只要不踢我的肚子,我就不觉得痛了……”宋大姊那种坚强、使人感到不知道怎样去说的母性的温暖。孩子就是赵南栋,结实如芭乐子,所以叫小芭乐,叶春美总忘不了那一刻:大声嘶喊,静静地走出押房的宋大姊,在那生命至大的沉默的一瞥里,向她托付: ——春美,小芭乐子的事,无论如何,就拜托你了……可打那以后,她再也没见过小芭乐,尽管一再向上打报告询问他的情况,但总是以她和婴儿无直系亲属关系,拒绝她提出的抚养要求。直到现在,她看到了病中的宋大姊的丈夫,却始终没见过长大了的赵南栋。9月11日。赵尔平这几天真是心力交瘁。父亲病危,自己地位的溃灭,拼死地保卫自己,这一切,使他对生命有种深刻的体察。父亲或许只在维持他那细线般的生命吧。他6岁时第一次看到弟弟赵南栋。他十分秀美,温驯得像个女孩子。少年的赵尔平,就立下一个强烈的志愿:早日自立,成家立业带着弟弟长大……弟弟一日比一日秀美。他在学校中流浪,根本无法完成学业。他吸引所有的女性,他喜欢吃,喜欢穿扮,喜欢一切使他的官能满足的事物。他善意的脸上刻画着天真,没有心机,但从那双好看的眼睛中燃烧起来的热情,却可以使所有女人都拜倒在他的脚下。有一天,赵尔平发现弟弟吸毒后,竟然与一赤裸的男子睡在一起,暴怒之下,把弟弟赶出家门,从此再没有生活在一起,赵尔平自己也步步为营,滑进了一个富裕、贪嗜、腐败的世界,成了有污点的生意人,他对自己的变化感到厌恶。父亲出狱后,特别想见南栋。赵尔平费尽气力找到弟弟。他依然美得不可思议,赵尔平感觉到心中的伦理的构造被击倒了。赵南栋卷入了贩毒及一些桃色事件中,他坐了三年牢。莫葳是他的情人。赵尔平找到她时,她对南栋还有无法扼制的爱恋,而她是真正看清南栋的人。“是个双性恋,他们是让身体带着过活的。身体要怎么样,他们就怎么样。他们毫不羞耻地表现他们的欲求。“赵尔平眼前浮现出两具好像死去了的、赤裸裸躺在床上的男体。9月12日,上午9点赵庆云睁开了眼睛,看见一室温蔼的亮光。他见到了妻子宋蓉萱。依然年轻,依然那样专注。他又见到音乐学生张锡命。他在狱中指挥萧斯塔科维奇的降C大调第三号交响曲,给人以崇高的精神享受,他见到其他的难友。40年的监狱生活,整个的一代人,为祖国而生、而死,现在到了安息的时刻。就这样,脑海中回荡着昂扬的乐章,雄浑的生命之曲时,赵庆云疲倦地离开人世。9月12日。下午6:50从台北市的一个阴暗、荒芜的角落走出来的赵南栋,突然感到焦躁不安,他赶到了医院,却只见到了业已死去的父亲,父亲备受折磨以后,死后却十分平静,他始终没有流泪,他感到眩晕,手开始发抖,脸色青苍。从口袋里取出麻醉剂,贪婪地吸着。眼睛空洞,仍不失秀气。一个小时后,叶春美来到医院,她一眼看见眼神空荡的赵南栋。“小芭乐!宋大姊,这是你的儿子!”她像母亲看见了自己的骨血一样,上前扶住了虚弱的、神志不清的赵南栋。毕竟,她找到了他。她拦下一部计程车,先安顿好赵南栋,等自己坐稳了,用力关上了车门。然后,对司机说: “石碇仔。”
作品鉴赏 陈映真在这部中篇小说里用那么美的文字,论述“存在与虚无”的问题。赵南栋,美丽无比的躯壳,却隐藏着令人痛苦的虚无。通过叶春美的回忆知道,他降临人世多么不易!受刑的母亲宁愿把身体的其他部分做挡箭牌,来保护发芽的种子。赵南栋在未诞生时,就已经成为被爱护、被迫害的对象了,他那种诞生,乃是传奇、大悲之中至尊的母爱。他的痛苦却不是他的痛苦,而是他的虚无给爱他的人带来痛苦。赵尔平、曼丽、莫葳,他们疯狂地喜爱着一个失去灵魂的人。赵南栋没有心机,“爱”的意义对于他是不爱,因为他根本不懂得爱。而他,被人们捧为“爱神”。至少,陈映真意欲表现两种虚无,一是性,一是生命。赵南栋毫无疑问,就是性的化身。他俊朗、迷人,处处受到欢迎。而对这种“性”的反思,却令人不快地想到空虚。因为,这个“性”是压抑的、苦难的。赵尔平对弟弟的感情超过了血缘的界线,他迷恋弟弟的性感,时刻把他置于一种女性的、受自己庇护的地位。弟弟是他生命中最不可揭示的内容。他爱他,但只会失去他。同时,赵尔平是实存的,赵南栋却非常虚无。弟弟那种放荡不羁的性生活,在哥哥看来不亚于一首牧歌,时而狂野,时而宁静,动人极了。他容忍弟弟的一切女友,因为他是无能的,不风流的,却不能忍受南栋的同性恋行为,因为他不能取代那人,因为他无能。赵尔平的回忆完全可以算做爱的思绪,把一份深沉的爱投到回忆中去,只不过爱恋的对象是弟弟赵南栋。但是,赵南栋虽作为众人眼中的性的表征,他本身却是失去性欲的。诚然,他很美,坦然而执迷的眼光可以吸引所有的女人,生活中永远不曾缺乏新的女伴,而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的躯壳,一具名叫赵南栋的美丽躯壳。他的真心苍白、孤独、病态。正如莫葳说的“他们是让身体带着过活的。”在美丽的躯壳里,没有灵魂,没有欲望。赵南栋总是那样令人担忧地追求快感,追求享乐,其实只为掩饰失却心灵的痛苦。他变本加厉地体验性爱,无论男与女,吸毒、犯罪。感官刺激的气息制止住人的呼吸。陈映真这样生动地刻画一尊性的化身,无非想传达一种概念:在无历史的一代人中,性爱最重要,而他们本身早已迷失了本性。始终在“无性”的基础上交流着性爱。性爱本身荒谬、虚无。可以参照《唐倩的喜剧》中的一段话: “男性的一般是务必不断地去证明他自己的性别的那种动物;他必须在床第中证实自己。而且不幸的是……他在永久不断的证实中,换来无穷的焦虑、败北感和去势的恐惧。”赵南栋最后出现时,剩下苍白的本色,被叶春美母性的手一把抱住。男性的焦虑感十分强烈。至于生命,主要通过赵庆云夫妇来表现它的幻灭、深意。赵庆云夫妇,终其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囹圄中度过。他们生下如赵尔平一样堕落、庸俗、如南栋一样虚无的儿子,自己却很有信念,并且一生不忘其志。他们总用大手笔来描绘生命。宋蓉萱以无法言传的母爱去爱生命,一条小小的、虚无的生命。赵庆云在自己生命终结时,听到最洪亮的萧斯塔科维奇的交响曲。在死亡的途中,根本存在一种大起大落的情趣,证明,即使死亡,也并不虚无。而大喜大悲的那一代人,用生命去谱写乐章的那一代人,被后来的虚无主义者代替。世界上生活着平庸、没有灵魂的人,历史的存在也终究作为历史,面临着空虚。赵庆云不是听完MayDay,感到很疲倦,就悄然入睡了吗?他把自己的死想象成将复活的“睡”,但儿子赵南栋看着死去的父亲,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父亲假想的绚烂的生命,在儿子看来一钱不值。性是空虚的、生命也同样空虚。当然,虚无感诞生在90年代至80年代,大肃清政策背后掩藏的血泪交并的恐惧岁月,历史有它不可推卸的责任。《赵南栋》的语言维持陈映真作品的一贯风格。如蒋勋所说“陈映真的小说,一直保持十分独白式的文体,类似心灵的告白,所以在用词造境上,形成了特殊的气氛,形成了陈映真式的诗意的小说语言。”他的语言有种收放自如的优越性。可以由他来控制情感,使它不致于泛滥。如对赵南栋的性感,平平淡淡说来,犹如一副色泽浓烈,但阴郁的油画,发出陈旧的、冷寂的美态。全文的结构很明显呈发散性。以赵庆云的病史为支点,也就是说,它是契机,再逐一录下有关人物的主观镜头。具有现代派小说的特点,时间多次被重复,人物的心态却一次一次地深入。颇像多侧面表现的电影,每个人物都被注意到了。而且,发散的结构有个牢固的中心,就是主人公赵南栋。叶春美回忆他的小时候,赵尔平则想起弟弟的颓废,空虚的成长经历,赵南栋写实性地表现自己那种幻灭的存在,赵南栋的虚无成为主题。不过,陈映真对形式的追求还是比较有限的,尽管采用多声部的形式,依然十分严谨。就在这样严谨的写实风格中,体悟着性爱的空虚,生命的大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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