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说·西京杂记·画工弃市》原文、赏析、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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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说·西京杂记·画工弃市》原文、赏析、鉴赏

元帝后宫既多,不得常见,乃使画工图形,案图召幸之。诸宫人皆赂画工,多者十万,少者亦不减五万。独王嫱不肯,遂不得见。匈奴入朝,求美人为阏氏。于是上案图,以昭君行。及去,召见,貌为后宫第一,善应对,举止闲雅。帝悔之,而名籍已定。帝重信于外国,故不复更人。乃穷案其事,画工皆弃市,籍其家资皆巨万。画工有杜陵毛延寿,为人形,丑好老少,必得其真; 安陵陈敞、新丰刘白、龚宽,并工为牛马飞鸟众势,人形好丑,不逮延寿; 下杜阳望亦善画,尤善布色,樊育亦善布色: 同日弃市。京师画工于是差稀。

(据《汉魏丛书》本,下同)

《西京杂记》是现存最早的一部志人小说。既是最早,便不免驳杂。书中记西汉上层社会轶闻、掌故等一百三十八条,大多数并不完整的故事情节鲜明的人物形象,只是记录传闻、描摹宫室园囿等,距离现代小说观念甚远。

《画工弃市》是《西京杂记》中少数情节曲折、完整的故事之一。写汉元帝好色而昏庸,后宫佳丽无暇睹面,唯令画工画像呈览,按图召幸。画工操进退之权,大索贿赂。王嫱貌倾六宫,因不肯行贿而被黜,后远嫁匈奴。画工谋泄,皆抄家斩首。作者的主旨在于表现画工的贪婪,故笔墨集中在索贿、谋泄、抄家、弃市的情节上,对画工毛延寿等人的画技、特长亦有较详细的介绍。但同时也表现出了王嫱的美貌、正直、以及帝王的昏庸荒淫。

王嫱和亲事见于《汉书》的《元帝纪》和《匈奴传》,《后汉书·南匈奴传》亦有记载。大意谓汉元帝竟宁元年,以宫人王嫱(昭君)赐呼韩邪单于为阏氏,昭君入匈奴后生二子。呼韩邪死,依匈奴俗复为复株单于阏氏,元帝时,汉强于匈奴,昭君和亲是民族和睦的一个表现。与正史相比,《画工弃市》增加了两个重要情节: 一个是王嫱远嫁不仅不是本人自愿,且也非元帝本意,而是小人弄权陷害的结果;另一个是元帝得见王嫱真容后,顿生爱心,大有悔意,但迫于情势只好忍痛割爱。依史书所记,王嫱远嫁对于一个弱女子来说虽非幸事,却也为后生子结局完满,而且在事情过程中没有明显的矛盾冲突。《画工弃市》所增加的两个情节都是富于戏剧性的冲突,前者使事件复杂化,形成了多方面的矛盾纠葛,后者则产生了爱情的意味,而且出现了心理矛盾,这样,一个简单的历史事件变成了文学意味浓厚的故事,从而吸引了后世大量文学家从中开掘,写出了各具特色的作品。

《西京杂记》之后,关于王嫱的歌咏骤多。稍早于葛洪的石崇有歌词《王昭君》,内容尚全依《汉书》所载。而南北朝至隋唐,则大多涉及画师弄权、失意宫闱情事。如梁代女诗人沈氏《昭君叹》: “早信丹青巧,重货洛阳师。千金买婵鬓,百万写蛾眉。”指斥画师贪鄙、孔方作祟,全由《画工弃市》化出。至隋薛道衡《明君词》:“我本良家子,充选入椒庭。不蒙女史进,更无画师情,蛾眉非本质,婵鬓改真形。专由妾命薄,误使君恩轻……汉宫如有忆,为视旄头星。”则把《西京杂记》的两全文学性情节全部抓住了。唐人歌咏此题尤多,足见《画工弃市》这一情节的广泛影响。

《画工弃市》的这一情节变动何以具有如此魅力呢?这要从我国文学的一个悠久传统谈起。屈原的《离骚》、《九歌》中每多美人幽怨之词,对此,东汉王逸分析道: “善鸟香草,以配忠贞; 恶禽臭物,以比谗佞; 灵修美人,以媲于君; 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 飘风云霓,以为小人。”(《离骚经序》)这样一种“依诗取兴,引类譬谕”的创作方法引导诗人骚客的思路,使他们往往把女子的命运同自己的政治遭际联系起来,又加上小人弄权,秀色被掩,尤接近于上述比兴寄托的定向思维。白居易的《昭君怨》云:“见疏从道迷图画,知屈那教配虏庭,自是君恩薄如纸,不须一向恨丹青。”画工事,元帝睹真容事皆取自《西京杂记》,但不深责画工而怨元帝,指责君因之薄,就有明显的弦外音。王安石的《明妃曲》更是大作翻案文章: “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枉杀”云云并非真的要为毛延寿辩冤,而是渲染昭君绝色。下文“失意”云云则把绝色的所指隐然扩充,使王昭君的命运与历朝历代忠直才隽之士的命运沟通起来了,为王昭君唱出的哀歌,渗透着自哀自伤的情韵,而为韵士骚人提供素材的,正是《西京杂记》。

本篇涉及元帝与王嫱情爱处只有淡淡一笔:“帝悔之,而名籍已定。”元帝之悔乃因昭君之绝色,也谈不上是爱情。但这淡淡一笔却包含着动情与心理矛盾的因素。为后世作家留下了挖掘余地。于是至元代马致远敷衍之,渲染之,写成了“愁泪滴千行”的爱情剧——《汉宫秋》

丹纳在《英国文学史序言》中指出,一个民族的文学艺术作品,常常出现题材、主题的因袭,而在因袭中又不断有所变化,发展。《西京杂记·画工弃市》的故事在近千年中的演变不正是体现着这样的规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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