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西厢记》中的张生和《牡丹亭》中的柳梦梅一样,《倩女离魂》杂剧中的王文举,也是一个用情专一、笃诚守信的青年书生形象。
王文举是衡州王同知之子,其父母早亡,过着黄卷青灯的书斋生活,立志在仕途上有所作为。文举父亲在世时,曾与张公弼交厚,二人指腹为亲。由于王同知夫妇及张公弼相继过世,文举与倩女的婚事便拖了下来。文举年纪长成,这一年他欲往长安赴考,顺路往张家探望岳母和未婚妻倩女。不意倩女的母亲以张家三辈儿不招白衣女婿为由,企图赖婚。她催促文举速往京都,若得一官半职,才能回来成亲。老夫人叫出倩女,与文举兄妹相称。倩女见了文举,十分中意,对母亲以兄妹相称,很是反感,抱怨说: “俺娘向阳台路上,高筑起一堵云雨墙。”
张倩女一开始对爱情就是主动的。而王文举则显得有些迂腐甚至软弱,他对老夫人赖婚不是没有觉察,而是置之无奈,竟然要一走了之:“你孩儿便索长行,往京师应举去也。”可见他将功名看得很重,尽管他也爱倩女,却缺乏执着和热烈。与西洛才子张君瑞见了崔莺莺决心留在普救寺追求爱情幸福,不再孜孜于功名有所不同,文举在叛逆礼教方面的确显得柔弱。只是在折柳亭送别时,文举才有理有节有力地向老夫人发出诘难: “母亲,你孩儿今日临行,有一言动问。当初先父母曾与母亲指腹成亲,俺母亲生下小生,母亲添了小姐。后来小生父母双亡,数年光景不曾成此亲事,小生特来拜望母亲,就问这亲事,母亲着小姐以兄妹称呼,不知主何意?小生不敢自专,母亲尊鉴不错。”这番话中,文举称呼老夫人一口一个母亲,说明他谨依父母之命,完完全全认定这门亲事是注定不变的了。言词表面上婉转、柔和,实际上锋芒锐利,直问得老夫人难以措答,只好说: “孩儿,你也说的是。”之后才说出三辈不招白衣女婿的话。文举在老夫人命倩女以兄妹相称时不动声色,偏偏在折柳亭将别之时发出诘难,是很有心计的。这是因为文举早已料到老夫人企图赖婚的原由,如搞得僵持了,反难措置。而折柳亭相问,就顺乎自然了,且逼老夫人摊牌,他对科考似满有把握的,故有“既然如此,索是谢了母亲”的话。这正是《倩女离魂》中的“赖婚”与《西厢记》中的“赖婚”写法上的不同,也正是王文举与张君瑞性格上的差异。
倩女对文举一往情深,文举对倩女也情笃意切。当文举赴考路上,泊舟江畔时,在苦苦思念着倩女: “自与小姐在折柳亭相别,使小生切切于怀,放心不下。”然而,文举毕竟是封建时代的一个书生,如果说倩女遭受礼教禁锢的苦闷和追求爱情幸福的叛逆性格是通过病躯和魂魄互相映衬、补充来表现的,那末文举性格的双重性(他同样处于自我内心矛盾冲突之中),则是通过他对待具体的生活事件来揭示的。作者有意突出了他的恪守礼教,拘泥于规范的一面,这就真实地展示了他还不是一个彻底的叛逆者。他处的社会环境,决定了他要彻底成为叛逆者有一个艰苦复杂的过程。
倩女深夜疾奔,追赶文举,并声称“做着不怕”的时候,文举却对倩女的举动百般不解,甚至怪罪倩女,劝她归家。乍看,文举太不重情义,说什么: “古人云:聘则为妻,奔则为妾,老夫人许了亲事,待小生得官回来,谐两姓之好,却不名正言顺?你今私自赶来,有玷风化, 是何道理?”细细揣摩,远没有那么简单。文举持重老诚,在突然发生的事情面前十分镇静。一个女子夤夜行走,事有蹊跷,必须先问问明白,况且文举对中考有很大的把握,自认为得官回来成亲,老夫人便没有话说,又符合礼法规范,名正言顺,岂不是两全之策。再者,一番正襟言词,可探倩女虚实,也在情理之中。当倩女表示“我凝睇不归家,我本真情”, “已主定心猿意马”之后,文举才知道倩女非是一时冲动,而是真心实意,一片痴情。他又以可能落榜来试探倩女,倩女披肝沥胆,赤诚剖白: “你若不中呵.妾身荆钗裙布,愿同甘苦。”面对这样一个坚贞不二的女孩子,一颗心纯净得玻璃也似的透明。文举释然、坦然,心似熨帖般舒畅: “小姐既如此真诚志意,就与小生同上京去如何?”可见文举不仅志诚有情,而且精细干练,颇有城府,这与“酸溜溜螫得人牙根疼”的张君瑞的书呆子气,是判然有别的。那种以为文举张口风化,闭口名正言顺,是迂腐的恪守礼法的看法,显然是简单化的,同时也不符合作品实际。至于后来魂壳相并,“一般般两个佳人”同时出现的时候,文举拔剑对灵魂说: “你是何处妖精?”这恰恰说明文举对倩女的至诚,他心中只有倩女,面对真假两个倩女,他必须甄别出自己的妻子,这一笔亦并非要写文举的绝情。
《倩女离魂》是“旦本戏”,主要塑造倩女形象,文举形象似嫌单薄也是实情,这是杂剧的形式体例所决定的。然而,文举形象仍不失为戏曲文学中一个有光彩的古代书生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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