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天磊是一位具有时代气息和丰富性格的留学生。这个艺术形象出自海外作家於梨华的长篇小说《又见棕榈,又见棕榈》,它是作者“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
牟天磊是从大陆去台湾的中国青年,大学毕业后留学美国,通过艰苦奋斗得到了博士学位,随即在美国做事教书。十年以后,他回台湾省亲,回到家里以后百感交集。大学时代,他跟眉立有过纯洁的爱情,由于他赴美留学,眉立随了他人,当年甜蜜的爱情便成了怅惘而苦涩的回忆。在美国那孤寂苦斗的生活中,他跟一位少妇佳利热恋,从佳利来探他病到天磊拿到博士学位的那几个月,他们经常在一起,佳利来跟他聊天、为他烧菜,或者静静的坐在一边,而那些时候是牟天磊最快乐的几个月。但在他得到学位的那天,佳利带着香槟酒特地赶来祝贺,还送他一个精致的领带别针作小礼物,随即又毅然离开了他。因为双方都明白,天磊不是一个不顾一切的人。相比之下,佳利比天磊勇敢,如果天磊敢说敢做,佳利愿意向丈夫提出离婚要求。天磊学成业就,但寂寞却像影子一般伴随着他。
回到了台湾,牟天磊想在家乡和亲人中间松散一下“整个身体和精神”,再做一番自己觉得有用的事,但是父母双亲以及跟他在通信中恋爱了数年的意珊,都要他仍然回到美国去。意珊的意愿更强烈一些。天磊所尊敬的耿直孤介的邱尚峰教授邀请他在台湾大学任教,并准备合办文艺杂志,他自己也很愿意。但是假若真的留在台湾,他就会失去意珊,而他觉得自己喜欢心地纯良的意珊。漂泊天涯的天磊十分珍惜这几年在两人之间用信件编织而成的感情和友谊的纽带。在妹妹天美的鼓励下,他最后决定把意珊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牟天磊没有根基地漂泊在异国他乡。他生性敏感,感受到的痛苦就比别人的更多。还在出国的船上开联欢会时刚刚才离开家的他就已经强烈地怀念家人了,当唱到“我的母亲,我的家呢,哪一天再能回到你的怀里,那一切是否能依然无恙”时,已经带着悲音了。他独自在美国“打天下”十分艰辛,他住的是地下室,为了克服物质上的困难,他白天读书,晚上到餐馆里去当差,或者打扫女厕所,暑假里到苹果园里当苦工。在强烈的情感激动下,他好多次想哭,好多次真的哭了。身在异国的他听到唱片中播放《苏武牧羊》的曲子,就想起儿时的夜晚,母亲在灯下做针线活,他自己在一边做着功课的情景,便止不住眼泪滚滚落下。当他得到博士学位以后,系主任向他道贺,诚然博士学位也能够使人得到荣耀和物质上的一些满足,似乎他多年所受的种种委屈和耻辱都得到了补偿。但是, “他惶顾四周,只觉得心里充塞的仅是惶然,仅是空茫。”所以,他参加系主任举办的庆祝宴会以后,回到居住地,便“把头倒垂在床沿上,把一个拳头塞在嘴里,无声塞噎的恸哭起来……”小说中,当牟天磊倾诉“无根”的苦恼的时候,说过这样的一段话: “和美国人在一起,你就感觉到你不是他们中的一个,他们起劲的谈政治、足球、拳击,你觉得那与你无关。他们谈他们的国家前途、学校前途,你觉得那是他们的事,而你完全是个陌生人。”当意珊问天磊到底吃过什么苦,天磊说: “没有具体的苦可讲……那是一种无形的东西,一种感觉,……我是一个岛,岛上都是沙,每颗沙都是寂寞。”牟天磊的这种性格特征,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特别深厚的母爱的影响。用他父亲的话来说,自从天磊出国以后,天磊的母亲就靠着挂在墙上的天磊的照片而活着。从更深层次的意义上说,作为中国文化的载体,牟天磊在美国的寂寞感觉升华为一种为了生存和发展,必须在中西两种文化中作出两难的抉择。在潜意识的深处,他对咄咄逼人的美国文化有着某种天然的抵拒,而对作为母体文化的中国文化有着本能的保护和倾心的向往。越是对美国社会认识得透彻,他就越是要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平和、与世无争、富有人情味、生活节奏舒缓中寻找慰藉。
但是这种对传统文化的信赖和依归的心境不久就发生动摇。牟天磊带着空茫的心灵回到台湾,想在台湾的亲人故友中间透口气,过过闲适自如的日子。当他回到台湾,看到异族文化以惊人的速度和规模滋生发展: “他(牟天磊)环顾金龙斗彩的厅堂,闪亮平滑的廓道,堂皇的、但不免带点俗气的装置以及穿了笔挺白色制服的侍者,和他们开口闭口的洋礼节……到了喜临门,乐台上正在敲击着急喘的扭扭舞曲,台下的舞池里,挤满了像犯了肚痛病而全身扭扯的男女。除了所有的面孔都是黄皮肤之外,他几乎以为自己踏进了芝加哥勒虚街的舞厅。”虽然在台湾的父母依然十分爱他,但是却不能理解他心中的寂寞和痛苦。作为中国人中的特殊的一群,留学生们亲身经历了互相碰撞着的两种文化的洗礼。他们发现,曾经尽力珍视、维护并用以抵拒西方文化对自己的吞没的母体文化,原来并非像他们想象的那般美好,而西方文化中却含有明晰的知性切实的成分。在这种情势面前,牟天磊感到了无依和困惑。在他“溶在自己国家的语言和欢笑中,坐在亲人中间”的时候,又觉得自己是站在“漩涡之外的陌生客”,产生了更为深重又难以解释的悲哀与寂寞。他觉得, “他的一切想法,一切观念和他们脱了节,他们的快乐在他看来是不值得称为快乐。而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样的欢乐”。牟天磊回答情侣意珊时说: “我没有不快乐,也没有快乐。在美国十年,既没有成功,也没有失败。我不喜欢美国,可是我还要回去。并不是我在这里不能生活得很好,而是我和这里也脱了节,在这里我也没有根。”他接触了中西两种文化,并且,这两种文化都给他的素质打上不可磨灭的印痕,但是,结果却发现自己对两种文化都不能完全归属和依附。在故乡,高大参天的棕榈树根深叶茂,而相形之下,牟天磊却如浮藻飘萍,再也寻不着可作慰藉的温馨无羁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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