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中后期,商品经济有了迅速发展,在拟话本小说中,活跃着许多商人的形象。见于《二刻拍案惊奇》卷三十七《叠居奇程客得助,三救厄海神显灵》中的主人公程宰,即是一个性格鲜明、光彩照人的商人的艺术形象。
程宰,表字士贤,是个徽州商人。他出身儒门,少时曾习读诗书。正如小说所描写的,明代的徽州,是商业繁华之地,“专重那做商的”。凡是商人归家,从妻妾家属到亲族朋友, “只看你所得归来的利息多少为轻重”。在这种社会风尚的影响下,正德(明武宗年号)初年,程宰与兄程寀也弃学从商,专事贩卖人参、松子、貂皮、东珠之类。但因为不善经营,很快“耗折了资本”,无颜回家,栖身在辽阳的一家大商人的店铺中,为主人管理帐目。一日夜晚,风雨大作。程宰难以安睡,正在殷殷思家之时,忽然房中幻而为仙境,有三个美女携带着一群侍女来房中和程宰一同饮酒取乐,其中一位自称是辽阳海神的美女还和程宰共寝。如此往来,不觉数月,程寀一概不知。程宰在和辽阳海神的欢会时,把自己经商失败的处境和盘托出。辽阳海神说,经商, “这是郎的本业……,我当指点路径,暗暗助你”。自此,程宰在辽阳海神的帮助下,贩卖药材、彩缎、布匹,诸事顺当,发了三次大财,四五年间,积下五七万银子,成为巨富之人。一日,程宰思念家乡,辽阳海神知是已到离别之时,但她仍惦念着程宰,指明路途上有三大难,宜当时时警省,“居心清静,力行善事”。果然,程宰一路坎坷,历经三大难,由于辽阳海神的救助,皆逢凶化吉。程宰回家,继续从事经商活动,诸事顺利,直到终老。
这篇小说的素材,源出蔡羽的《辽阳海神传》。但在凌濛初的笔下,再创造成一个充满市民理想色彩的神话故事。他通过商人程宰在经商过程中得到辽阳海神相助从而发迹变泰之事,赞扬了市民阶层囤积居奇,经商致富的生活道路,反映了时代的新风尚。小说反复强调: “以商贾为第一等生业,科举反在次着”的思想,这是当时市民们新的价值定向的表现。
在程宰身上,典型地反映了明代中、后期市民阶层的审美理想和审美意识。从小说中的具体艺术描写来看,程宰发迹的关键,是辽阳海神的指点和帮助。她提供给程宰的是踏实的经商思想:金银“此亦是他物,岂可取为己有?若目前取了些,也无不可。只是非分之物,得了反要生祸。世人为取了不该得的东西,后来加倍丧去的,或连身子不保的,何止一人一事?我岂忍以此误你?你若要金银,你可自去经营,我当指点路径,暗暗助你,这便使得。”她还教给程宰“人弃我堪取,奇赢自可居”的经商原则以及极可宝贵的经济信息。而这正是程宰所缺少的。凌濛初借助程宰这一艺术形象,正是要为当日的市民们指明一条经商致富之路,有着鲜明的时代特征。
小说精心刻画的程宰,原来只是个“俗商”。他和程寀带了数千金的货物,在辽阳地方经商, “往来数年,但到处必定失了便宜”,做折了本钱,流落异乡,勉强度日,景况十分凄凉。只是靠了辽阳海神的救助,他才交上好运。小说生动地描写了他的三次成功的经商活动。第一次,是一笔药材生意。一药材商手上有千余斤滞销的黄柏和大黄,程宰贱价买进后本地盛行疫疠,药价腾贵,他用十多两银子换回了五百余两银子, “做了一桩大生意”。第二次,是一个荆州商人急于出脱发霉有斑点的五百匹彩缎,程宰全部买下。不上一月,辽东燃起战争烽烟,军中急需戎装旗帜之类,程宰的这批货物又卖了三倍的好价钱。转手之间,净赚千金。第三次,是一个苏州商人的六千多匹粗布。他因家中母亲死去,急着要回去奔丧,愿以原价脱手。程宰遂花千金,尽数买回。不久,皇帝驾崩,六千多匹粗布全都派上了用场,程宰于中获利三、四千两银子。这些艺术描写,一方面,相当真实地反映了那时的市民们希冀经商致富的心态。另一方面,辽阳海神的出现,又是他们的理想人物。从事经商活动,存在着某种风险,担心招致失败的阴影一直盘旋在商人的脑际。他们对经商的艰难往往有种种恐惧感,欲企求冥冥之中的神灵暗中保佑,正如准确地预知社会经济信息和变动的政治时局的辽阳海神那样。她的“三救厄”,正是商人们这种心理愿望的投影。
凌濛初将现实的生活运用神话来表现,这种真幻结合的艺术手法,使程宰的思想性格尤具光辉,亦增强了作品的艺术魅力。本篇和那种蒙上神秘色彩的早期拟话本小说不同,是更高层次上的艺术融汇,两者水乳交融地渗透凝注,艺术上渐趋于成熟。小说前半部写程宰的发迹,后半部写程宰的厄难,结构分明,对比相当强烈。程宰的艺术形象也在这种环境气氛和思想情绪的“突变”中得到生动的表现,易引起读者心灵上的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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