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涂,是赵树理一九五四年的长篇小说《三里湾》中的一个富裕中农形象。他的大名叫马多寿,糊涂涂是人们给他起的绰号。
面对五十年代初农村合作化运动,农村各阶级、各阶层的人们都必须明确表示自己的态度:或者支持拥护;或者怀疑观望;或者阻挠抵制;或者仇视反对。糊涂涂正是在这场伟大变革中以他的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在土改中没有受过冲击,因此,他既不像地主富农那样仇视共产党,反对合作化政策,又不像贫雇农那样热烈响应党的号召,积极投身合作化运动。由他的阶级地位所决定,在三里湾开始扩社时,他采取的是一种阻挠抵制的错误态度,唯恐加入合作社后被贫雇农揩油,使自己吃亏。然而,组织起来走集体化道路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阻挠抵制必然遭到广大贫雇农,包括马家院内进步力量的反对。果然,马家后院起火了。首先是三儿媳菊英不满公爹糊涂涂婆婆常有理的顽固、自私、落后以及对自己的虐待,在合作社领导的支持和帮助下分了家,带着她所分得的那份土地参加了合作社。紧接着,担任县委会互助合作办公室主任的二儿子有福又向合作社献了地。一向软弱、习惯于按着父母的旨意行事的小儿子有翼也在共青团组织的教育启发下,向封建家庭发起挑战,终于革了命。
作为富裕中农,糊涂涂虽然已经参加了互助组,但他的资本主义自发倾向却非常严重。他一心想发财,处处为自己打算,是一个不能吃半点亏的精细鬼。其实,他大儿子马有余的外号“铁算盘”移用于他也是非常合适的。糊涂涂这个人其实并不糊涂。他个人主义的小算盘是打得非常熟练的。为自己谋利的时候,他很聪明,小心眼儿也很多。糊涂涂当年之所以参加互助组,是因为他祖上和刘家向来有来往,后来刘老五当了汉奸,糊涂涂怕连累自己,为了表示进步,他就在动员会上报了名。在互助组里,他又利用互助组为自己谋利发财。他们组贷款买了一辆水车,结果实际上浇得着的地,另外四个户合起来也没有他一家的多。“因为他的土地多,在互助组里用工资吸收别人的劳动力,实际上和雇工差不多”。因此,事情很清楚,他加入互助组从一开始起就不是想走互助合作的道路。决定他参加或不参加的根本出发点就是对自己是否有利。而眼下开渠、动员他加入合作社对他都没有好处,因此,他怎么也不肯答应。刚好社里开渠要经过他刀把上那块地。于是,他就想方设法加以阻挠,让老婆常有理出面在县人民法院告张永清的状,甚至还想利用挂着老党员老村长招牌的范登高。他说: “这个人是乡长也是党员,说话很顶事,不过他自己是既不愿意开渠也不愿入社的,只要我们说得有点情理他是会顺水推舟的。”当老牙行建议先跟他联系一下的时候,他却反对,说: “可不行,你让他自己做他会帮助我们的,要是当面和他说破,他反而不敢帮我们——因为他怕别的党员抓住他的把柄。”从当年糊涂涂加入互助组以及他对范登高的这番分析,我们清楚地感觉到,糊涂涂这个人不光精细,甚至还有一些狡诡善变的政治手腕哩。
为了勾勒糊涂涂一味为自己打算的精细鬼的灵魂,作者在作品中曾两次写到糊涂涂算账。当三儿媳菊英和他分了家,有翼革了命之后,对于八社还是单干的问题,他算过一次账。他开始想先单干一年试一试,但就怕入社的人多了零工不容易雇到。他也赞成满喜和他换地的主张,因为满喜那三亩地实在还比他刀把上那块地强。他知道满喜和大年买水车时两人才出了一石米, “将来入了社,水车他带不走,咱可找补他们一石米把那两股买回来,那么一来,地也成咱的了,水车也成咱的了”。这么一算,糊涂涂得出结论,那就是不加入合作社。零工不容易雇到,他准备让小儿子有翼来补充。他认为,只要有翼不当民校教员,下田锻炼一年,就是个好劳力。当马有福献了地,全部土地被儿子们瓜分之后,他又算过一次账。算下来的结果是入社要比单干多得九石四斗粮,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糊涂涂非常干脆地说: “要光荣就更光荣些!入社!”就这样,自私、保守、封建、落后的糊涂涂入了社。糊涂涂的土地入了社,但思想并没有入社。他之所以入社,无非是因为对他来说入社比单干更有利。因此,在这里,与其说作家是在表现糊涂涂的进步,还不如说是在更深的层次上揭示了糊涂涂的灵魂。
糊涂涂的自私、保守、封建、落后还表现在他对子女的管束和对马家院的治理上。管束子女,他向来是刻薄的。他一直认为三儿子参加志愿军是被三儿媳送走了的,因此他和常有理一起虐待菊英,让她干重活、吃“面汤”。他怕四儿子有翼像他哥哥那样长硬翅膀飞走,所以不等他中学毕业就叫他停了学。他害怕家里人背叛他们家的老规程,因此不让有翼同进步青年灵芝或玉梅谈恋爱,而逼迫他同刚和玉生离婚的袁小俊结婚。他与常有理治下的马家院完全是一个封建、保守的独立王国。小说中,作家花了许多笔墨去写马家的关锁门户和马氏大黄狗咬人。有一处作家是这样写的: “只要天一黑,不论有几口人还没有回来,总是先把门搭子扣上,然后回来一个开一次,等到最后的一个回来以后负责开门的须得把上下两道栓关好,再上上碗口粗的腰栓,打上个像道士帽样子的木楔子,顶上个连榾刨起来的顶门杈。”把大门关得严严实实,况且,他家还养着一条特别好咬人的大黄狗。因此“别人一年半载也不到他家去一次”。所有这些描写都表示作家试图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多侧面地揭示糊涂涂的性格特征。
糊涂涂为什么如此自私、保守,又这般封建、落后?这从赵树理对马家至今还保留着的前清时代的一顶红缨帽,半截眼镜腿、一段破玉镯、三根折扇骨,以及他祖上曾和“举人及第”的刘家有点来往的描写里,我们似乎得到了一点信息。虽然作家没有展开描写,但我们可以大致了解到,他祖上大概曾与封建统治阶级有些牵连。而马家的封建规矩和习俗正是他祖上的遗风。糊涂涂顽固的封建保守思想正是马家世代传承的精神积淀。
读过《三里湾》,我们很难说出马多寿的长相如何,身高几许,但他的性格特征、精神世界却被揭示得十分深刻。作家每每采用侧面描写的办法,用作家自己的话说就是“要从另一些人物的眼中看出”。糊涂涂利用互助组的水车为自己水田灌水的这一段描写是揭示他自私、精细性格的重要一笔,在作品中就是让张信向何科长介绍情况时说出的。另外,作家也很注意用个性化的人物语言刻划人物。上文所引糊涂涂想利用范登高时对范所作的透彻分析正是适例。
然而,作家艺术上的长处中又往往包含着它的短处。赵树理注重侧面描写,多少忽略了正面描写。这不能不说是他艺术上的一个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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