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海风云》——好莱坞的上海

轻松杀人——这是好莱坞大片剧情的一大特点。自动武器枪声很有节奏，甚至可以说是轻松悦耳，让人有愉悦的感觉，至少是没有痛苦的感觉。《谍海风云》不同，杀人逼真、恐怖。枪声是单响，和爆竹声相同，影院音响中传出来的声音很逼真——听过真枪枪响的观众，会有心惊肉跳的感觉。人命贱如蝼蚁——《谍海风云》充分表现了乱世的恐怖和恐怖感。影片也表现了日本人的凶残，滥杀无辜，草菅人命。我只见过银幕上的日本鬼子兵，但我见过呼啸街头的“造反派”和“红卫兵”，三支队伍都很像——真像！

《谍海风云》电影海报

《谍海风云》另一个特点就是画面极暗，故事大多是在夜晚发生，即便是在白天发生，大多也是在阴暗的角落，到处都充满阴谋。谍战片大多是男欢女爱的故事，也是阴谋和背叛的故事。为了正义或主义，或是以正义或主义的名义，红男绿女相互苟且，相互出卖。《谍海风云》中，夜幕下的上海被拍得惊心动魄。日军偷袭珍珠港之后，上海的日本驻军开进租界。男女主人公仓皇出逃，惊魂稍定后隔江眺望，对面黑夜中矗立着外滩大楼，四周战火燃烧——烽火连天就是这个意思。

《谍海风云》是黑暗中看上海，黑暗中看美人。光线暗的地方，大多数男女看上去要比实际的好看。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约会在夜晚进行，并不完全是因为白天工作太忙，也是要让双方就对方的相貌有一个悬念。酒吧等场所都是光线很暗，想来也是一个道理：“朦胧暗想如花面。”

《谍海风云》是部怀旧的影片，演员也是观众怀旧的演员。《上海滩》里的周润发，玉树临风，琴心剑胆，是那么完美的英雄形象。无奈岁月流逝，盛年不再，《谍海风云》中的周润发和巩俐一样，都已近迟暮之年，需要借助较暗的灯光，两个人才能英姿雄发，英姿飒爽。

以上海为题材的影视片大多是怀旧和抒情的。斯蒂文·斯皮尔伯格（Steven Spielberg）导演的《太阳帝国》（Empire of the Sun）也是关于上海的故事，也是充满怀旧的二战影片。而《谍海风云》的英文片名就是上海的拼音“Shanghai”。以地名或人名直接作为片名的电影，有不少是怀旧的影片，像日本的《啊，海军》和《山本五十六》。

上海是座让人怀旧的城市。民国时代的上海，拍出了不逊色于好莱坞的电影。中国内战正烈的时候，鲁迅在上海的租界内充分享受言论自由。上海也曾经是世界国际化程度最高的城市。杜月笙让《教父》中的美国黑手党们望尘莫及。芝加哥警察局曾经派警员到上海来学习刑侦技术。上海让中国人怀旧，也让外国人怀旧。中国大陆城市中，唯有上海让欧美人魂牵梦萦。殖民主义者真正的反客为主，曾经在这里生根、开花、结果。

《谍海风云》是二战期间的故事，说的是美国海军情报人员在上海的惊险谍战。一个以记者身份和借助情人关系掩护的美国海军情报军官，千方百计地收集日本海军情报，同时忙里偷闲，游戏人生，游戏中国美女。美国海军情报军官由美国演员约翰·库萨克（John Cusack）扮演。在其主演的《市政大厅》（City Hall）和《失控的评审团》（Runaway Jury）中，库萨克都有上乘的表现，但在《谍海风云》中是勉为其难。原因之一是男主角心虚（更确切地说，应该是编剧心虚），喋喋不休地解释他为什么要到上海来，喋喋不休地解释他为什么如此热心于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讲了半天还是没有讲清楚。为什么呢？男主角的英雄故事太假。剧情倒并不完全是凭空捏造的，但却是张冠李戴，移花接木：刺探日本情报的是苏联间谍佐格尔，故事也不发生在上海，而是发生日本东京。同一时期美军在远东的情况工作毫无建树。如果是比较真实的故事，几句话就说清楚了。像白求恩大夫援华，几句话就说清楚了：“白求恩同志是加拿大共产党员，50多岁了。受加拿大共产党和美国共产党的派遣，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是啊，一个国际共产主义战士，打仗的时候自然是要帮助其他国家的共产党人。白求恩不仅来中国帮助八路军，西班牙内战期间，白求恩还去西班牙帮助过西班牙共产党人与佛朗哥作战。

巩俐在片中饰演一位新女性，据说还是一个“海归”。约翰·库萨克接受国内媒体采访时不遗余力地赞美巩俐，说“她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演员，和她对戏要一直看着她的表情，她就像蒙娜丽莎一样美丽”。洋人也会恭维人——不，应该说是拍马屁，而且油嘴滑舌，油腔滑调！巩俐像从英、美留学回来的知识女性吗？怎么看巩俐都是位很朴实的中国妇女，从田野走来，从厂矿走来，唯独不像是从英、美留学回来的新女性。可也没有什么不好。从英、美留学回来又什么好的？

《谍海风云》的演员也是有劲儿使不上——电影剧本不行。中国人的苦难，中国人内心的屈辱，洋人能够体会得到吗？中国人的故事还是要中国人自己来说。《色·戒》是爱国主义影片也好，是卖国主义影片也好，都讲述了中国人的故事，有悲剧色彩。声讨《色·戒》的人也有切肤之痛，切齿之恨。姜文的《鬼子来了》也是一部讲述史诗的故事。

让人悲哀不已的是，我们并不善待自己的天才。天才是需要呵护的。天才的内心是很脆弱：天才卓尔不群，但同时又极需要别人的肯定——否则连谋生都难——这一致命的矛盾，就是天才致命的脆弱。《鬼子来了》得不到肯定，于是姜文就不知所措、不甘寂寞地拍了个搞笑的《太阳照常升起》。如果天才得不到呵护，如果天才受到打击，那么只能是庸才到处乱跑。如果中国自己的天才得不到呵护，那么不仅中国的庸才要到处乱跑，就连洋人的庸才也要来这儿到处乱跑。好莱坞的二流大片和三流大片势必也要到处泛滥。于是我们就看《谍海风云》，看好莱坞的上海。但实事求是地说，好莱坞的大片中《谍海风云》至少可以算二流大片，是一部可看的影片，比什么《东风雨》要强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