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贵贾祸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作者: 傅今 【本书体例】

景星杓

景星杓(生卒年不详)字亭北。浙江仁和(今属杭州)人。活动于清朝初年。少好任侠,已而折节读书。精心种菊,自号菊公。工文,善书法。著有笔记《山斋客谭》。

某县村农费叟,足谷翁也,力田致富。居平恒以乏贵家往来为歉。

一日大雨,子妇涤蔬河滨,遇一小舫,泊栖柳下。中一文士,逼处漏篷,衣覆沾湿,二仆尤甚。询之舟人,城中费孝廉也。妇以适与同姓,述之叟。叟即持雨具至舟所迎谓曰:“雨甚,贵人曷不暂过草屋一少避乎?”孝廉者正寒馁交困,闻言欣然登岸。入草堂叙礼毕,询知同姓,甚喜;即与溯源流,序雁行,复讲家人礼。叟立命治具,携手檐下,指顾曰:“愚于乡居亦颇无忧。此予水田也,有若干;姜芋蔗田,若干;鱼池,若干;茭滩,若干;此外有桑原、蔬圃若干;桑阴,皆药畦也。”又携手入堂左,孝廉望之,有高舍十余间。曰:“此余仓廪也;此牛羊豕舍也;其屋之左右,皆佃夫舍及僦(jiù救)椽也。”孝廉惟唯唯,颇艳心羡目。家人告食具,乃邀入座。肴核丰洁,非复田舍所有。叟握杯曰:“此酝五年矣,今特为贵人弟设也。”孝廉称谢不置。既而酒酣,孝廉盛道家世及交游曰:“某官,则同年伯也;某官,则大座师也;今行取之某部某,则房恩师也;其他如某某,皆弟之中表也;今城中现任某某,皆为弟善,无言不雠(chóu仇);凡交于弟者,安有祸患相及哉?”叟犹挽留过宿,不得,怅怅而别。

明日,叟华衣盛仆,刺舟入城,以访孝廉,亦留款曲。自此交情甚浓,凡田土畜产所有,时有进纳:秋成,贡新;岁除,献腊。孝廉颇感之,恒思立效以报,以掩素食,而苦无事。竭思得计,乃谋于所善捕役,令其嘱盗陷之。未几,果致叟于狱。

叟子走孝廉所求援,孝廉泣曰:“汝父视我厚,吾捐头颈以救何吝!顾所犯甚重,非口舌所能争,奈何?况今当事皆利徒乎?”其子曰:“苟能出父,壹听叔教,无靳也。”孝廉遂疏某官,当贿若干;某官,当贿若干;某胥、某役及盗,当若干。上下关通非半万不可。村农之财,皆在土地,苦无多镪(jiǎn将)存箧,竭措不满,遂集田房诸券,谋质于孝廉。孝廉皆假他宦以有其田土屋产,犹以文书上下,百端诛求其子,至罗雀掘鼠以应。家空尽而叟始释,为时已周星矣。

方叟在狱,德孝廉不置,每谓幸识此人。及归,考所费,惟数口孑身耳,乃大号恸。泪未干而某宦之督交屋人至矣。痛定,寻思与盗不面,何仇而至是?遂割鸡携酒,入狱以劳盗,诚叩所由。盗曰:“害汝家破,而反食我,君子也!吾何忍更隐乎?此无他,乃汝弟孝廉嘱捕为耳。”叟闻始悟,亟趋孝廉所,累辞以他出。叟转怒,归让子妇曰:“非若一言,祸不至是!”子妇曰:“以姓偶同,故述于翁,不令纳交于彼也!”翁惭,大骂之。妇愤,雉经而死。子痛妇亡,不以理,亦绦颈焉。叟痛家破嗣绝,亦付一缳。

(选自《山斋客谭》)

某县乡村一位姓费的老头,是富足的土财主,他种田精耕细作,农业连年丰收,生活越来越富。平时他总觉得没有结交个达官贵族,是一件遗憾的事。

有一天,正下大雨,老头的儿媳妇到河边洗菜时,发现一条小船,孤独地停泊在柳树下。船上有个读书人,正在破烂的船篷里避雨,衣服鞋子都被雨水淋湿了,两个仆人衣服湿得更厉害。她向船夫打听后,得知船上是城里的费举人。因费举人与丈夫同姓,回家便将费举人的情况对老头说了。老头听后,立即拿着雨伞,跑到河边,见举人后说:“雨下这么大,先生何不到我家去避一避雨呢?”费举人又冷又饿,听老头这么一说,便高兴地随他下了船。他们回到家中,互相施礼毕,才知都姓费,心中十分高兴,双方便谈到本族先辈们的关系,两个按兄弟排了行序,又按家庭的礼节入座,老头遂吩咐仆人备酒备菜,他拉着费举人的手来到屋檐下,指着远近的田地说:“愚兄居在乡间生活倒也无忧。远处一片是我的水田,一共多少亩。种姜、芋、甘庶的田,一共多少亩。养鱼池多少亩。长茭白的水滩多少亩。另外还有种桑树的土地和菜园多少亩。桑树下又都种上了草药。”说罢,又拉着费举人来到正屋左侧,举人一眼望去,有十余间高大的房子。老头说:“这是我的粮仓。还有牛羊、猪舍。它们周围都是佃户及租给穷人的房子。”举人听着不住地点头,心里很是羡慕。

这时,仆人来说酒饭摆好了,他们一同入席,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都不是一般农民能拿得出来的。老头端起酒杯说:“这些陈年老酒是特意为尊贵的老弟摆出来的。”举人连声道谢。喝了一会,举人趁酒兴,滔滔不绝地吹嘘起自己家世的荣耀和交游的高官贵人,说:“城里的某官是我父亲的同年;某官是我乡试时的主考官;如今到京城做官的某某,就是推荐我考卷的恩师;其他如某某,是我的表兄弟;某某是我的挚友;现在城里任职的许多官员与我的关系都好,我只要说声请他们办事,没有不办的。凡是与我交往的人,怎么还会有祸患落到头上呢?”老头听后,对费举人更加敬佩。吃罢饭,雨停了,太阳已经西斜。举人告辞,老头还想挽留,费举人没答应,他失望地送走了客人。

第二天,老头换上华丽服装,带了几名能干的仆人,撑船进城回访费举人,举人也热情款待一番。自此以后,他们的交往更加密切。老头经常往举人家送土特产品。秋后,送些新米;春节,又送上各种腊味。举人对老头很感谢,常想做些事报答老头,用以掩饰自己白吃白拿的行为,但一直也没有机会。最后费举人想出一条两全其美的计策,就去找与他交往密切的捕役商量,让捕役串通一个在押的盗贼,诬陷老头是同伙,没过几天,老头被捕了。

老头的儿子到费举人家请他帮助救出父亲,举人哭着说:“你父亲一直待我很好,就是让我献出自己的头救你父亲,也在所不惜。可是你父亲犯的罪很大,不是讲几句人情话就行的,怎么办呢?况且现在的官员都是贪财的小人。”老头的儿子说:“只要救出父亲,一切听从叔叔的安排,我什么东西都舍得。”举人于是分别说明,某官应当贿赂多少银子;某官又该贿赂多少;某小吏、捕役、盗贼等等应送多少。上上下下的官员,少说也得五千两银子才行。乡村土财主的财产,都在土地上,并没有多少现成银子存着。老头的儿子竭尽全力,也没凑够。只好把房屋、田地的凭证拿到费举人家,请他卖掉。费举人假借其他官员的名义,将这些财产据为己有,又借送状子的名义,百般勒索老头的儿子。老头的儿子只好拼命筹措钱财,等到家中的一切都变卖完了,老头才出狱,这已是一年以后的事了。

当时老头在狱里,还很感激举人不止,经常说幸亏自己能有这样的好朋友。等到出狱回家,查问用的钱财才知家里已是一贫如洗,只剩下几个空人,伤心地大哭起来。正伤心时,某官老爷又派人来催他交出房屋。老头的痛苦心情稍平静一些时,仔细回忆道:“自己并不认识那强盗,到底是什么事使他陷害自己呢?”随即他杀鸡提酒,到监牢看望强盗,恳求他说明害自己的原因。强盗说:“我害得你家破人亡,你反而拿礼物来看我,真是好人啊!我怎能忍心再隐瞒真情呢?这事没别的,就是你那个举人弟弟指使捕役叫我陷害你的。”至此,老头明白了一切。他急忙向费举人家走去,可每次都说举人不在家。老头越来越生气,回家责备儿媳妇:“都怨你,不是你的一句话,我怎会遭此灾难!”儿媳回敬说:“只因举人与我家同姓,才对你说的,并没要你去结交他呀!”老头听后,又羞又怒,大骂儿媳一顿。儿媳气愤之极,上吊自尽了。儿子因妻子身亡,十分悲痛,顾不得办理丧事,也悬梁而死。老头伤心家破人亡,断子绝孙,也上吊自缢。

这里记叙的是农村老财费老头的悲惨故事。

费老头种田,是一把好手,小说称他是“力田致富”。富,到底是富了,然而,并不贵,免不了有些土气,时常以“居平恒以乏贵家往来为歉”。在他看来,只有巴结上权贵、官吏,才能提高自己的身价,结果弄得家破人亡。作者以此尖锐地嘲笑了费老头这类人物爱慕虚荣的性格特点。同时,作品紧紧围绕着费老头巴结费举人的情节而展开,向读者展示了城里的权贵们心黑手毒,丧尽天良,勾结官府,诬陷好人,造成家破人亡的一幅悲惨情景,对封建统治者的敲骨吸髓、残民自肥的阶级本质进行了曝光。

小说用多种笔墨,成功地塑造了费老头爱慕虚荣,自轻自贱的形象。他靠种田致富了,然而,为提高自己的身价,改变自己土财主的身份,自交结上费举人后,“凡田土畜产所有,时有进纳”。特别被费举人那种自我吹嘘、炫耀弄得迷了心窍。当费举人对他殷富的财产“颇艳心羡目”时,这个土财主并没有意识到,还一味地对费举人的欺骗言行“甚热中倾心”。一直到大难不死之后,他头脑才清醒了许多,想弄明白这是为什么。然而,他从强贼口中得知实情后,仍没有彻底明白,没有责怪自己的虚荣心理,反而埋怨儿媳不该牵这个线。可以说费老头在经营上是个能手,而在意识上是个侏儒。几千年的官本位思想,”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陈腐教条,都深深地毒害了这个土财主,使他在官、在读书人面前自轻自贱。费老头的悲剧,至今仍有一定启发意义——时至今天,“官本位”思想、虚荣意识的阴魂并没有完全消失。一些人经营有道,有了钱还想捞点政治地位,提高身价。费老头的结局,应该值得这些人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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