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儿

作者： 贾玉民 【本书体例】

乾隆时，两江制府黄太保，巡边至镇江府，舟泊京口，忽失其项上所挂数珠，大惊。传地方著令严缉，限一月内交出。府县官受命退，即饬役各处缉访，了无踪影。

无何，期限已迫，追比俱穷，令某焦思无策，乃离署微行密访。数日，至句曲山后，遇一韶丽女子，衣绛绡衣，弓鞋窄袖，行绝壁间，采女贞于树，下上如飞鸟。异之，伺其归，尾至溪边，入一洞穴，某亦蹴入。其中大可数亩，而幽折蛇旋，迥非人境。穴将尽，有茅屋数间，门外槿篱萦绕。一老妪涤器于灶，见某讶曰：“是非某官耶?何以至此?”某前揖，具道来意。妪微笑曰：“哦，想又是吾女与贵上人作剧耳。此儿憨态未改，致贵官惶急至此，自当惩之。但此时不知何往，请姑归，明日当令送还。贵官于午后至报恩寺塔顶携取可也。”某悚然，敬诺而出，疾驰禀太保，太保不胜骇异。

次日命副将某率兵往环塔，彀弓注矢以待。至日中，众目睽睽，仰注塔上，忽见一道红光，瞥如飞电，而数珠已挂于顶。一时万弩齐发，渺然如捕风影焉。于是令健卒梯而登，取珠下。珠上系书一封，题曰：“空空儿手缄。”以呈太保拆视，大略言其莅任以来，挟威以扰士民，挟术以欺君上，挟势以辱长吏；以诇察纵武弁，以罗织为腹心，以凌辱称孤立；济贪以酷，行诈以权；身荷封疆之任，心怀鬼蜮之谋；一方遍罹荼毒，而绅士无所控，科道不敢纠。故取公此物，聊用示警。若不速图悛改，仍蹈前衍，即当取公首级，以为为大吏者戒，云云。太保读毕，毛骨俱悚，其贪暴从此稍戢(jī计)焉。

(选自《埋忧集》)

乾隆年间，两江总督黄太保巡视到镇江府时，官船停泊在京口，忽然脖子上所挂的念珠不见了，他十分惊恐，传来当地官员令他们严密查访缉拿，限一月之内交出盗窃犯。府、县官接受命令回去后，就派遣衙役各处查访搜捕，但却抓不到一点踪影。

不久，限期已快到了，杖责衙役也是没有办法，某县令着急而又束手无策，于是就化了装俏俏离开官府去秘密查访。几天后走到句曲山(今茅山)后边，碰到一个美丽少女，穿着绛紫色丝衣，小小的尖尖的鞋子，窄窄的衣袖，行走在悬崖峭壁间，在树上采女贞子，上上下下象飞鸟一样。县令感到很奇怪。等到女子往回走时，县令偷偷跟着来到一条小溪边，见女子进入一个洞穴，县令也跟踪而入。其中有几亩地那么大，幽深曲折，弯弯曲曲，绝不象人间景象。洞穴将到尽头处，有几间茅屋，门外有木槿花的篱笆环绕。一个老太婆正在灶间洗碗盘，看到县令后惊讶地说：“这不是某某县令吗?怎么来到这里?”县令上前作揖行礼，把来意全都说了。老太婆微笑道：“哦，想必又是我女儿跟您的上司恶作剧罢了。这女孩傻气没退，弄得您的上司着急惶恐到这种样子，我自己该当教训她。但这时不知她往哪儿去了，请您暂且回去，明天即令她送还，让您的上司于午后到报恩寺塔顶去取就行了。“县令十分惊骇，恭敬地答应而出，飞快禀报给黄太保，太保也很恐惧惊异。

第二天，总督派某副将率兵包围了寺塔，张弓搭箭来等待着。到了中午，众人都睁大眼睛仰着头盯着塔上，突然看见一道红光，如闪电那样一亮，而念珠已挂到了塔顶。霎时万箭齐发，但已渺然无踪，不过是捕风捉影乱射罢了。于是命令勇健的兵士登着梯子上去取下珠子。珠上系着一封信，封面上写着“空空儿手缄”。把信呈交给总督拆阅，内容大略是数说他上任以来，凭着威势扰乱士民百姓，耍弄权术欺骗皇上，凭着权位凌侮官员吏役；以侦察为名放纵亲随武士为非作歹，以那些善于罗织罪名陷害无辜的人为心腹，以凌辱官员吏役自标榜为孤立特行；贪婪而又加上残酷，善权变以行其狡诈；身任坐镇一方的封疆大吏，而满心却是阴谋诡计；你所统治的一方全都受到你的荼毒之苦，但是士绅们有冤无处控告，上下的监察官员也不敢劝诫批评。所以我特取您的念珠，暂表示对您的警告。假如还不想改正，仍继续以前的错误，那就要取你的首级，作为对那些封疆大吏们的警告等等。总督读后，不由全身毛骨悚然，其贪婪残暴的行为多少有所收敛。

这篇小说塑造了既英武、神奇而又可亲可爱的女侠形象。唐朝裴铏《传奇·聂隐娘》中有过一个剑侠“空空儿”，其神术高妙，“能从空虚之入冥，善无形而灭影”。但他只是替大官们充当暗杀的高手。本篇的女主人公却不然，她虽然袭用了“空空儿”的名子，以表示自己的武术也是那样神奇、高超，但这种神奇的武术不是用来为大官们服务，而是惩罚贪官酷吏，为百姓除害，这是其精神令人敬佩的一面。同时她的惩罚手段，不是凶杀，而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窃走了总督脖子上的一串念珠，然后又以惊人的手段，将念珠挂到常人需“梯而登”的塔顶，显示了随时可以取人首级的本领。在这种情况下，再以书信数说总督的罪过，警告其改弦更张。这又是其机智过人、本领过人，十分可爱的一面。所以这个“空空儿”与唐代的“空空儿”有质的不同。

本篇在艺术上善于制造悬念，写得迷离惝恍，极富魅力。开头写总督在侍从如云，而且是在江中船上，被人窃去了项上念珠。念珠可能并不令总督心痛，而是盗窃者如此手段随时会危及其生命安全，才令他恐惧。读者也会猜测此人是谁?接着写县令在山间遇到那女子的神奇，居住处的神秘，但仍然只是泄漏春光一点，而不显示其全貌。最后于万弩齐发中“一道红光，瞥如飞电”，只是在信中点明此即“空空儿”，其语言虽铮铮如铁，而其形象仍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蒙上一层神秘色彩，给读者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