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亭华《乡土辞典》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乡土辞典

泥 土

当一轮白月亮,有了陶醉的气息。

家乡的湖水掀起所有的诗篇,温润的泥土上生长着最绿的草,和最纯真的爱情。

我在梅花深处冬日的仰望中,获得了星辰和诗篇。

那梦中的马,还在花瓣的草地里驰骋,乡村正以铜的皮肤扬鞭。

我成熟于泥土,在村庄的深处倾听淳朴的民歌。在绵长的岁月里,我渐渐有了古风雕塑的轮廓。

我有透风的屋顶,一亩薄地。我叫黑马,我手执书卷,我是一个诗人。

我住在乡村,我的诗以乡土取胜。

五 月

一条河流,跑着跑着就累了。

在村庄的边上坐下来,青铜躺在月光下的沙土中,泛着古老的夕辉。

只有星星悄悄爬上了树梢。一束麦穗也会芳香我的村庄。

镰刀在舞蹈,以冰上芭蕾;镰刀在歌唱,以纯金的嗓子,五月的天空潜藏下内心的快乐。

纯棉的妻子站在浅浅的河湾,以浅浅的笑靥守望乡情。一朵云,仿佛忘记了天空的脚步。

亲爱的故乡啊,至此,我的抒情已不容荒芜!

我的爱涉水而来,我的乡愁涉水而来,五月淳朴的诗篇涉水而来。

以一束麦穗的芬芳,以子规的村庄,以太阳和风。

民 谣

民谣丰盈着泥土的声音,乡音不改。新月下的颂词,岁月里的风声。

黄河,在诉说着民情。

牛羊深埋五谷的目光有了岁月的裂痕,痛苦的破碎的瓷片点燃黄土,渐行渐远的是马车。

纯粹的种子,感恩的大地,那落地的比歌声还沉重,抖落一身风尘,收藏了河流,也吹走了牛羊。

苍劲的民谣坐在那一片秋色之中,拯救泥土,守住水边的灯。

我要唱到天的尽头——

民谣是风,把雨水高高举过我的头顶。高天流云,掌心里的粮食在跃动。

稻花的香气陶醉着天下,黄河越走越远。

村庄为我照耀,让我醒来。我埋进九月,感受五谷。

春 风

春风不尽地吹啊,吹啊……连同潮湿而遥远的记忆。

春风一直吹,把辽阔一直吹进我们的肺腑,把镰刀擦亮,把麦地抬高,把祖先的梦轻轻摇醒。

油菜花地里的诗人啊,我们一起来朗诵春天的诗篇。

歌颂那晨光中的父辈和兄长,那馥郁的泥土里一定有他们最朴素的爱,和最朴素的思想。

一次次地在春风中弯下腰身。不远处的牛在啃草,牧童并排站着,短笛暂时停在了空中。

月色从天上来,

我们在柳树下谈起春天和琴韵,风儿还在一首诗里平仄。

风儿轻轻地吹着,像逗号,分开了一幅春联的上联和下联。

听 雨

农事罢歇,我在乡间听雨,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

大地的内心呈现出博大和宁静,只有雨水,淋漓有韵,越过夏日的蛙鸣。

听雨,只需清茶一杯,窗户打开,心扉和古典的诗词打开。

听雨,听滴落在哪一朵花瓣上,或叶脉的音阶上。仿佛隔着时空,一只燕子衔着一枚新绿,轻轻掠过了屋檐。

当落日西下,雨水戛然而止,我恰巧写完了这首诗。

我回味着雨韵,顺手给暮色按了一下Enter键。

水 稻

水稻开始在田里抽穗了,我甚至能听到水稻细微的灌浆声。

仿佛天籁般的意境,萦绕着村庄母性的耳畔。

头顶是一片清澈的星辰,庄稼和村民共谱和谐的乐章。

水稻如伊人亭亭玉立,在水一方,有了身孕是多么需要呵护!

可螟虫的噬咬真让人忧心,那纷乱的身影,和哀怨。苦涩的岁月流走了多少月光,只剩下稻草人晃荡着木讷的神情。

那个披着夜色默默晚归的人,在蛙声中轻轻叹息。

而那伏在稻叶上的一只小小青虫,瞬间又雪亮了他的眼睛。

乡 村

三月的烟雨,有我对故土深切的缅怀。马,高扬着火红的鬃毛,驶进黄昏。

在乡村,只有月光才是灯盏。

一册诗集,在我的手中生锈了。那些尘土中开放的花朵,那些风雨,被阻隔在千里之外,像故土流浪的脊梁,像村庄内心的铭文。

去向一口枯井和绳索发出诘问。

那些前世的光芒啊,枕着秦砖汉瓦相依为命的生活,还有飞翔中的白鸽,在风中,在雨里,在迷惘的路途上。

这是属于我的乡间,这里有生命中不可熄灭的火焰,有伟大的元素。

在我的村庄词汇库中,有永不停歇的潮汐。

乡 韵

在苏北版图之上,我的爱那么渺小,却安静。

农谚,在乡土的风雨中飘摇,一首诗打开了春天的扉页。

东风吹不尽弦歌,河堤上挤满了奔跑的音符,水鸟叼着柳丝,惊起微澜,弄慌了谁的神情。

一滴雨水里也有古老的乡愁,伴着蛙鸣的合唱,伴着蜂拥而至的花期,闯入了乡村人家清净的小院。

时光的风车转动节气,雨露在青春叶脉上弹跳诗韵。

大地之上,有蔚蓝的天空,我的爱,有豹子的花纹。

大 风

大风,终于把古老的黄河吹干了。

慢慢吹成了一缕丝绸。家乡的大风,时常卷着沉沙跑,像拉着一排排古战车。

在苏北,大风已成为一种高度!

可与英雄比肩。宝剑、酒坛、马车……也仅仅是殉葬品,被细小的沙粒一一掩埋。

大风甚至吹过了乌江,吹透了一部文辞渊雅的《汉书》,吹透了猛士的骨骼,清澈的星辰,和族谱上的烈酒。

大风,舔着泗水的边缘,像是掖了掖乡亲苦难的被褥。

有一次,在故乡的梦里,在枕边,我猛然听见古老的黄河在咆哮!

河 流

冬日静止的河流,似阳光的刀刃,清霜一样碎了。

雪花,拉开了窗帘,春天藏在冰下,有隐忍的力量。

多少日月星辰,残年旧梦。村庄的河流瘦了,一日瘦比一日,在大风雪的浩荡中。

一轮冷月,也会被风吹落了枯枝。

在凄清绝美的苏北平原上,母亲的油灯,亮了。

那优美的弧度,以及弧度之下渐渐醒来的河流。

农 谚

鸟,是春天里滴下的一滴音符。

风提着嫩绿的衣裙,轻轻走进三月绿色的鼓掌声中。

风筝拽着大地的秘密,风筝紧握阳光,在那希望的田野上,自由地飞翔。

镰刀的光芒在清水下清濯。

时光,有着缓慢的节奏,次第打开了村庄多少晨钟暮鼓。

黄昏,镀亮了麦穗,牧童的竹笛把炊烟吹醒,沉默的老牛走在了回家的土路上。

劳累的村庄,驻守在农谚中,仿佛遥远而潮湿的记忆。

一年年在乡土骨殖的深处轻轻喧响。

气 息

苏北辽阔的深处,有古老的煤、铁、青铜,有隔世的王朝的气息。

在黄昏,鼓荡的大风中,有青草的苦涩,有祖先的气息。

树木的骨头始终伸向天空。

窗户上的村妇还在灯下剪纸,昔日里奔腾的古老的河流默默地穿衣,有着神秘的气息。

朴素的农事,屋内的灯光在时间深处。

靠近烟囱的积雪,开始融化了。星光,缝补着乡村的旧时光,那些朴素的气息。

在乡土中抬头,你的目光一定会撞上温顺的羔羊,羔羊后背手的老爷爷。他们都有柔弱和善良的呼吸。

在苏北,我爱上了这些缓慢的气息。

祭 坛

春天像一位女子让我着迷。

——她仿佛有神秘的忧伤,朦胧的春衫,仿佛藏有一阕婉约词。

我收住了缰绳,浅行。

大地,展开了如诗如画的长卷,我翻阅三月的油菜花,又想起了我作为武士的前生,还有那未写完的一封情书。

雨水细密,针脚错落有致。这片油菜花定是娘子留下的嫁衣,她玲珑的腰身,发辫,以及残留着的一千年前的香。

想到油菜花,油菜花竟开了。她惊醒了,

——我身体内的风雨!

走在这片油菜花盛开的祭坛上,我心里满是前世的爱恋。

情 歌

内心清澈的爱人,在故乡安下了小小的爱恋。

乡村少年有骨头里的铁,稻草里有蟋蟀王子最抒情的歌声。少年一年年地抬头望月,把情歌唱给小妹听,比夜莺还要动听。白鸽,还在空中飞——

蓝天,被牧笛的歌声打开。

春天装点朴素的爱情,已在嫁娶中闪亮而盛大的展开。那鼓乐中最铿锵的部分,恰是女儿心灵中最柔软的部分。

梁祝化蝶,来自民间最美的教育,为爱传递出纯真的歌舞。情歌吹欢了花轿那一腔柔肠,长笛与竖琴已奏响瑰丽的乐章。啊,绿洲与黄河在交响!

春天!我已不能缺席!

春 禅

春天,我们逼着她交出光阴。

在时光飞逝的雨水中,我看见了麦芒的苦涩和天的蔚蓝。田野里,一朵一朵的小花,次第打开明净的身子。

……我热爱!我属于!

春天的词不能多,也不能少,但要抒情、朴素和雅致。春姑娘回家的脚步不会踩伤青草的腰肢,幸福是宁静的,但思念就很浩大,很辽阔。

比如,小镇的卖花人何时串进小巷子,叫得人心里痒痒的,晃动的花瓣飘落在了村庄的寂静里。

我已经清晰地感到,写在春天的禅诗,停在了卖花人的音阶上。

桃 花

桃花飘落的时候,我想一定与爱情有关。

在那个夜晚飘落的寂寞花瓣,一度成为我心灵深处最闪亮的灯盏,花瓣的香,甜蜜的往昔。

大地之上,季节收藏了这朴素的段落,流水的意义在于运载桃花,村庄的意义在于酝酿寂静。

白云在天空漫步,冬天,也越走越远。

你曾手持桃花,伫立在风中,有诗神的美——

但你察觉不到我揪心的疼痛和思念。

当我转过身推开春天的窗子,恋人啊,我看见的却是桃花的孤单。

清 明

踏着苏北的夜色,思念的马,

在纸钱的火焰里奔跑。倾诉间,似有相遇的两翼,从火中取走白银。

月下是一颗思念亲人的心。

四月五日的雨水,纤细,脆弱,却比世上任何一种重金属都更加沉重。

哭泣有时更像是为亲人织一匹丝帛,捧起这清明的细雨,为另一头的亲人,为辽阔的苦艾般的追忆。

天空中的细雨挟持着小小的闪电,抚过爷爷坟墓上的碑刻和荒草,抚过我内心深处的一盏灯,和身体内永无止息的汹涌的潮汐。

而我已握不住一滴泪水!

清明时节,细雨打落了杏花,细雨落在空寂中,似乎说出了一切,爷爷在棺木内感知了。

把我,永远地留在了外面。

端 午

五月的菖蒲,门庭悬挂着艾草。

我想起了那个比离骚还要清澈的采葳的女子,几千年的春色月光一样泊在肩头,一条河里隐藏了九章的苦吟。

白艾与雄黄酒的幽香,汨罗江翻滚着浪花。

苇叶青青,像时光的刀片,轻轻削着浩荡江水,有数不清的粽子流转于乡韵市井之中。

“怀念一个人,甚至不需要理由,只需清一清嗓子,微醉着看人潮远去……”

远处有诗人遗世独立的一叶轻舟。

“菖蒲立于水边,旧时月色,蛙鸣一阵一阵传来……”

端阳啊,黄昏已经渐渐迫近。我长久地呼唤,那魂归故国的屈大夫,还有多少泪眼从五月里仰望潇湘,而先生一直醒在一条汉语诗歌的河流深处。

怀 乡

箫声吹着五月,吹着细而白的好时光。

我料想一粒麦子正怀着身孕,风雕刻着年轮,蜜蜂正围绕着槐花,采撷大地上最甜美的诗篇。

一列火车绕过村庄时,惊醒了一滴奔跑的雨水,白云朵朵。

一轮苍凉的月亮,挂上了苏北的天空。

在我痴痴守望的地方乡情如酒,那里是我可爱的家乡:沛县。大地盛满粮食和歌谣,蝴蝶飞舞,在荡开的清清水面上。

一颗怀乡的心就要靠岸,河流那么长,我把身影折进了体内。我仿佛听见了紫薇花开的声音。

风筝风筝,春天要把我们举到哪里?

今夜,有游子抄水路返回故乡,乘坐寒山寺的客船,为古典的乡愁盖上了现代的邮戳。

盛 夏

青草。河流。七月。雨水以及雨后广阔的乡村,蝉鸣清脆。

我一个人在树下静坐,让内心的夏天更加趋近于泥土,或者干脆去欣赏古黄河。

微山湖的荷花开了。

渔民在菱角和睡莲之间泛舟,摇曳的芦苇浪追赶着水鸟,巨大的潮汐涌着藻类长出了胡须。

湖面,像极了破碎的时间。

成群的绵羊在湖畔午睡。大风徐徐打开了一个人的肺腑,平静、坦荡,如丝绸。

我在乡村写下越来越巍峨的诗句,像一座潜伏的高原。

菊 心

菊花一生纤柔,在大野,安下小小的心脏。

君子之交淡如水,似菊心:味甘,性平,无毒。

你在南山吃斋,诵经。

藏着一颗清高寡欲的菩萨心肠,仿佛白云深处的宗教,漠视落日的速度。

一缕细风穿过了今生前世。你活在一个人的尘世中,向内的孤芳里,提纯着骨头里的铁和钙。

农历九月初九,有人折回故里。登高,望远,插茱萸,饮菊花茶,看千手观音。

这一天,我幡然悔悟,这才读懂你的心。

秋 收

收割秋天,打稻场挤满了崭新的垛子。大地被农业的木梳子,理了一遍。

麦苗,伸出纤细的腰。

我的豌豆,黄豆,豆荚剥离。我的大米,我的棒子,皓齿伶俐的饱满。

番薯,打开一片片酡红的岁月,晾晒在屋檐上。红高粱,放倒在金黄的田野。棉花在东厢房盛开,母亲的衣衫长满霜芽。

一坛子好酒,在里屋开始酝酿。打成捆的玉米秸,团团围住村寨。村庄后的鱼塘泛着粼粼光芒。银杏树正褪去那一身金镂玉衣。

运草车冒着青烟,从乡间小径上突突地奔来,父亲把拖拉机停进小院子。炊烟从高高矮矮的烟囱里升起来。

这是秋收之后的村庄,一片幸福,祥和。

北 方

北方啊,北方,我的北方!

用阳光、露水;用原野、芨芨草;用铁路、地平线、芦苇荡;用黄的绿的草叶,以及白色的水纹——

我歌唱,我歌唱。 我的北方啊!

用拔节释放出的声音,用草原沉寂的力量。用山林中掠过的响箭,用冰河下涌动的风暴,歌唱北方。

在一场迟来的酡红的黄昏中。北方,北方。

用消隐乡野的脚印,用墓地上跳跃的野火,用呼啦啦的北风,用竹笛的倒影,与钟声有关的黑夜,歌唱我的北方。

一切溢美之词都无法描述,面对你——

北方。北方。北方。我已超乎想象!

秋 菊

秋天。穿过体内的风哗哗作响,苏北的天空被一束菊花擦得更亮,更辽阔。

落日下的羊群挽留着悠悠白云,鸽子在南山打谷场里停歇,风声加速了心跳,我安抚好体内的豹子。

朦胧的影像,九月的菊花,清白的香。向着内心的国度,你的笑容已远。一头麋鹿,有弯弯的的祈叫。我写下的诗句与最亮的星星一起跃动,飘散着淡淡的菊香。

把骨气,安置在一朵菊花里,沉吟修炼。

在故乡的天空下我们骑马,和山水对话,登高,远行,遍插茱萸,晶莹剔透的菊瓣捣成草药,以清肺。

秋菊之左是青草,黄金雨,小巷的倦怠。

落 叶

一棵树,落叶可以找到了故乡。

一棵树在秋天会落光身上会飞的羽毛,但那些曾经的掌声不会腐朽。秋风中的诗朗诵也是最纯粹的。

家乡的门环,是一双患了乡愁病的耳朵。那一刻,它获得自足的宇宙。

秋天的落叶还在屋檐上弹跳,在生活的深处,落叶有着比人类过分的爱。

像穷孩子守着微弱的火苗,落叶围住村寨和五谷。有人在流水中捣衣,低着卑微的身子,远处耕牛的影子紧紧地贴着大地。

大风起,落叶走动……

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走入故乡的腹地。

一枚小小的落叶啊!它有茫然的孤独,也有佛的浅笑。

小 隐

我乘坐秋天里最后一枚落叶,抵达故乡。

在星辉的照耀下倾诉衷肠。

蝴蝶在微尘里诠释着爱情,月亮的指尖发烫。我空空的心儿啊,被风吹成一件乐器。

乡土的歌谣打湿了高处的玉米地,河堤上的水一天天饱涨。

飘香的稻谷奔走在田间的小路上。

泥土啊,我的亲人,让我这披蓑衣的人走进暮云下的田畴。小隐于宁谧的乡村,于檐下听风,于红尘中听高山流水的琴韵。

当秋雨跃上我的屋顶,投掷着泉水,光阴,梦幻和种子。

我抱紧肩头,带着浅笑,看一棵树在雨中摇曳。

祭 祀

那些把雷声背在身上的穷乡亲啊!

能不能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好让这温润的土地能托起发芽的巢,托起心头小小的幸福。

多少希望,和多少隐忍的时光,被春天劫掠去了。帆影,鼓声,稻穗,火苗,进入薄薄的梦乡。

那些美丽的花的种子,正撒向浩瀚无垠的乡间大地。

……岁月啊!

请给乡亲们一件梦的衣裳吧,慰藉那一颗颗柔软的心,那披着夜之孝衣,举着苦难火把奔跑的人,像是村庄头顶掠过的一道道闪电。

远 行

我在火车上写下盛世、鞭影和细小的闪电。

从我的琴弦上出发,太阳是金色的巢,我们的爱情是飞翔的青鸟。大河死于混沌,而我们只是一朵小小的浪花。

远眺大野,八月的桂花,深刻着我的黄昏,辽远的笑容,饱含着春天的力量。

傍晚的荧火虫,一点点,聚拢了两颗心。

青草在歌唱,泉水抱着月亮,村庄此刻多么安静,村庄已是万家灯火,我把你搂在怀里,让流水慢下来……

风儿那么轻,月亮远了又近了。

列车在黑夜里默默穿行,道路越来越宽阔,月亮跃上了小小村庄的屋顶,那些碎银子,像雪,一直下到一朵叫爱情的花里。

景 象

——湖里的渔火,彻夜醒着!

我的辞典仿佛腾空了一座庙宇,翻开这一页,我的心就拽住了九月的天空。

我要写下黄河源头一样的诗,让秋风劲吹,让身体里的灯,亮着。

从故乡崭新的草墩上,秋天抽出干净的鸟鸣。

一架古树做成的琴,就可以把我在大地上的孤独,轻易取走。

在散落的星座之下,在云帆之下,舟楫抱住冷峻沉默的礁石,抱住一场大雨,要把内心的象形文字破译出来。

聆听秋天!

比芦花还轻的,自然是风的旋律,它正轻轻地削着大地上的芦苇,它带来了足够的耐心。

火车挽住了最后的春光,披着决绝的泪水,一头扎进雨雾中。

元 宵

正月十五,花市灯如昼。一颗红红的心脏在村庄里走动,明净,温馨,不染尘埃。

那些走动的红灯笼,像村庄里隔世的眼睛,含情脉脉,对应着浩浩夜空。

糯米飘香,往事如烟云。

一个人走在没有小薇的街巷,撞见了去年那个卖汤圆的姑娘,她眼睛明亮,像月光,一眼认出了我深藏着的忧伤。

当人群涌向了灯会,我在烟花中悄悄地转身。

一段锈迹的铁轨在村庄沉睡,忘却了前世今生的恩怨。

孤独的白杨树站在寂寥的北风中,枝丫顶着空巢,如永恒的星座,反拔着村庄的高度。

雪 梦

窗外,静静落下雪。

我唤回我的白马。故国的风中有我的烛火,为陌生人照亮道路。

中原寂寥,大雪落在了我的梦中。

村庄不懂哀愁,孤零零地把冬天带回家,我的马也收敛了心中的烈火。辽阔的北方多么平静,泛着静谧的白。

我身后的村庄与河流,挺拔的杨树林有梦幻般的苍凉,大雪覆盖了冰封的背影,大雪闪动着冬日神圣的光芒。

我一再轻轻掩住了火焰般的诗句,我一再唤回了我心中的白马。

月光,照在高高的屋脊上,有更大的梦想。

朗 诵

我要朗诵悲悯中的苏北!

眸子里的深意,和被大风翻阅过的心情,民歌的肺活量辽阔着我们卑微的一生。

风是从地下吹出来的,身披露水的人,入土为安的人。

煤炭是工人阶级的心脏,在乡间林荫路上晃荡着体内的磷,像一群麻雀,像一把锈在黄泥中的铁钉。

煤情!用黑暗制造心灵唱片的神,把青灯捻得比夜还长,泪光中的村庄,比梦还轻。

夜晚的轰鸣声常把我的沉睡唤醒,将梦境搬上火车,像颤栗的火焰,像疲于奔走旷野和墓地的雨滴。

今夜!

顺着月光的梯子的爬上去,请允许我用煤炭的咽喉,祖国的指纹,朗诵我忧伤的诗篇。

故 里

漂泊的游子,正被一列火车运往大雪的深处。

风,坐在风里,独饮霜粒,扶住月光,在茫茫归乡的途中。

我胸中的青铜撞醒了晨曦,借一缕节气,在苏北大地上归去来兮,胸中装满古黄河的的涛声。

大地是古老的铜镜,我无法将自己看清,往事如烟,只有梦境在心里住下来了。

惟有诗中馥郁的花香与风雨能使我复活,惟有大雪中的翅膀,给了我飞翔。

苏北的星辰啊,请为我导航!

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一种祖先的力量,泊在明净的高处。

秋 风

秋天的道路上,向日葵,淡远的村庄,被装裱在一幅油画里。

秋风把画中的美人轻轻唤醒,把炊烟唤醒。

我看见玉,娇羞的月儿泊上九月的肩头。你薄如蝉翼的笑靥,仿佛纯净的瓷,仿佛一滴露水。

相约黄昏,相约在秋天的金色里。枫叶在少女的画像上飘落。

神,就在这里,时光的爱就在这里。拒绝枯萎,留驻心声。秋天的气息,从歌吟的岁月里迎面袭来。

面对风,生命中的一次轮回。

渐渐清晰的火车仿佛豹子,挽着奔跑的时光,撞入秋天的瞳孔。

墨 乡

村庄在我的一滴水墨里,洇开,天空蓝得越发忧伤。

月光,来敲我的房门。

九月的田野,高远而辽阔,善良的锄草的乡人惊起了微山湖畔的水鸟。

在暮色苍茫的大地上,我最深的爱就住在温润的泥土里面,像一盏灯,散发着小小的光晕,紧紧抓住雨水,春天,青草的人间。

在苏北,我悄悄隐藏了自己,像一颗麦粒低调、内敛,不时闪着微光。

我的爱那么多,写出来就那么一点点。细雨在长堤上奔跑,回到我的心坎,时光漫长。

以 后

扑着流萤的田野,是梦幻的星空。

回到村庄,没有什么放不下,除了酩酊的父老。他们还弯着腰走在我少年醉酒的土路上,大地上留下淡淡的身影。

多少年来,我心中的山河早已破碎。

我那偏执中虚度的光阴啊,让我俯下了卑微的身子,一滴露水就可以擦亮我的眼睛,而月光还是那样美。

自行车推着我走回了自家的小院,我已不再懂得平仄和抒情,爱人还在丝绸上手绘花开富贵,儿子的书声朗朗,窗外是银白的田野。

看上去辽远、清贫和静。

家 谱

粮食的家谱翻开,好日子接踵而来。

玉米剥开红红的嫁衣,大豆开口向着秋阳说着心里话,番薯带着浑身的疼痛,以灯笼的意象,把黑夜的土壤彻底照亮,把难以回首的青春献给金色的秋天。

那小小的闪动的火焰在燃烧,是辣椒们在屋檐下团团围住一缕乡愁。爱情的星座下,日夜有青蛙王子的清唱,一钩弯月静静地照进了高粱和棉花的阵营。

庄稼不朽,落在肩上的钟声不朽。

一任柴门长满木耳,我有了一颗还俗的心,我抬头望乡双手合十,把村庄交给心藏大爱的人,让心的渡口抱住一根温暖的脊梁。

秋风一年年吹过山冈,紧贴着时光,安静如大地上最朴素的事物,我在落日下,已收好庄稼。

爱 人

我目睹深秋苦艾的夜晚。身影像自由的梦幻,时光倒流。

爱人……!

这白色的羽翅驮着梦的衣裳,像一首无韵的诗,像古老的童话,村庄的素描,思念的信笺。一颗红豆仿佛在诠释一座内心幽闭的花园。是泥土,雨水,温柔的爱和怜悯,厮守在岁月里的明灯啊,在心底沉醉。

你的眼睛是一片幽蓝的湖泊。为爱,让我在这回家的路上泪光闪闪。

一只故乡的白鹭滑过头顶,我的心中有怀乡的梦,破碎的忧伤。雷霆,旷野上空的鞭子,闪烁故国的光芒。

——爱人啊,看,这初雪,隐隐的雪!

我空空的一生,断肠的歌吟,这细小的歌唱,要把爱的火焰送往高处。

写 诗

带着麦子的讯息返乡,在绿色的窸窣中,我整晚的旅行。

童年那些快乐的歌谣,是否响彻了宁静中的一座小小村庄,月亮还活在李白的金樽里,坛子在发光。

朴素的苏北,一次次令我泪满衣襟。

从一粒麦穗里醒来的是子规的余韵,层层叠叠的叶子上住着神的花朵。我仿佛看清了新的图腾,从一棵庄稼到另一棵庄稼,从一片秧苗到另一片秧苗,谁替我把风喊住,把村庄的白云喊住?

月儿弯弯,照耀我的苏北。

现在,请允许我再为苏北写一组诗,用大风中的一杯浊酒,用泥土深处一粒最轻的词汇,用我这一个世纪辽阔的爱,用漂泊的灵魂……

用这!村庄空洞眼神中最后的一盏,烛火。

村 庄

乡土里有古老的情歌,我们围在大树中央,享受翠绿的照耀。

月光,是村子里最善良的姑娘,跳起了舞。

祈雨中的队伍,善良的乡邻,五谷中闪亮的镰刀。在这个小镇上,有人家迎来了新娘,桃花开了,杏花也开了。

当我的目光从湖上掠过,看见了辽阔:蓝天,白露,灯笼,少年,马匹。

这是月光下的村庄,透明的风,直到暮色四合。

风吹日落。

一个小镇,一首诗;一缕炊烟,一个人。

远方总有默默前行的身影,慢慢被黄昏的雨水打亮。

村庄啊,我的今生前世,你有着让人眷恋的痴迷的缓慢的时光!

前 世

如果回到前世,是否舟楫还在,那一场雨还在?

天空漏下鸟鸣和淡淡的蓝。

渡船十分钟,我放下所有的功名利禄,看月光照在你我之间。

苏 北

我在苏北大地之上,搬动小小的身影,碑刻荒芜,卑微如一枚没有姓氏的叶子。

作为怀念!

我寄情于大风,它的深邃、辽阔,它的不带一丝悲伤。即使在没有星星的夜空下,我仍能感觉到小沛,来自楚汉那黄土中飞扬起伏着的久远的呼吸,和家乡父老的数行热泪。

天空,鸟兽,被大风搬动的河山。

西汉旷远,剩下的是大风的子民和思念,一起追忆那些波澜壮阔的往事。

从黄昏里掀起的大风,似一望无垠的天涯,和尘世之爱。这诗,这歌,这无限被镜头放大的孤独,和漫漫征途。

拧 亮

把每一朵花拧亮一些,把鸟鸣的小鞭抽得再通俗一些,响亮一些。

梨花心里涓涓的流动。

禅钟响了,那个南宋的隐者还在阅读诗篇。

船头的灯盏亮了,照彻了湖上菖蒲,思乡的苦艾骑上春天的鞍头。月光还在往下滴,想用一场初雪把村庄的眼睛洗亮。

少女的胸脯,有着雏鹿和细草的呼吸,有纯净的发蓝的浪漫主义。

一匹马咀嚼着风中的星芒和微尘,春天的薄雪悬在杏花的深处。

我住在你的身体里,瓦解着世界的风暴。用肋骨做成竖琴,感动了众兽,我种下鸟鸣和月光。

雨的温度,一下子安静了你内心的乡村。

泗 水

泗水亭仿佛老了,连同红色的墙、黑色的瓦、高高的飞檐,以及翘角。

西汉的辉煌,恍如云烟,荒芜千年。一任历史长满青苔,日月匆匆而过,汉风潮湿了多少沉默的梦境,隔世繁华。

泗水亭孤独的守望,季节轮回,以千年的梦翼。

岁月之轮碾碎了多少金戈铁马,青瓦与风铃相约依旧,在故乡的井底轻轻摇晃,在月亮古老的清泪中倾听汉风流韵,倾听大风起兮……

然而许多人还是走了,最终的一切都将消逝,除了这亭。让历史在这里歇歇脚罢。让楚河汉界的抵达成为另一种风景,成为对精神的超拔和对生命的释怀。

让许许多多的问号,踉踉跄跄,摔倒亭边,这时,我仿佛被一些不可企及的光芒击中,我起身,尘埃落地。

也许只有在黑夜,月上柳梢,我料定那些四翘的飞檐一定默默飞翔着,带着几千年的风雨沉重,带着延绵的香火传承,带着我的梦飞吧,飞吧——

渐渐地,我心中也树起了宏大的亭台,它已高过了所有的宫殿和庙宇。我看见了走动的亭子,鲜活、耸立……

我为自己的想法激动着,为泗水亭的前生今世,一夜未眠。

九 里

九里山上,汉风楚韵,被一曲大风歌唱到了历史的天空。

残阳如血,引燃九里山火红的石壁,多少金戈铁马,唯徐州马首是瞻,此乃“兵家必争之地”,滚滚黄河水诉说着它的风云汹涌。

芳草几度轮回,燕子楼落花早已流逝,白云洞总是如此深邃,唯有九里山麓不改英雄气魄。

这里曾经万马奔腾,这里曾经埋伏多少棋子和狼烟,黄沙覆地,战旗猎猎。

风吹不灭、火烧不熄的英雄,镌刻在岩石上的书法残留彤红的烈焰,一座山林在歌唱四面楚歌。那个曾经把乡音吹奏成了利刃的帅才,那个用战旗磨出石坑的猛士,内心的涟漪又起波澜。

苍茫九里山,江山依旧在。飒飒的青草还是不是当年的箭镞,低回的呜咽还是不是战马的涛声,惊飞的信鸽早已啼破了喧嚣的战鼓!

松涛阵阵,一场旧梦终归于浩浩烟云。

北风搬走梦境,故土辽阔,我把脚步放慢,放轻,不敢惊动先人。

夕阳西沉,九里山下,波澜跌宕出一幅恢弘的历史长卷。

汉 风

汉风流韵,落日熔金。

从大风起兮的背影中,从泗水亭到歌风台,从楚河到汉界,我捕捉到了历史浩荡烟云和大汉刘邦的万丈豪情。

古老的时光在大地上起伏,那些登高的梦境、龙飞的翅膀,以及兵戈铁马踏平了的光辉岁月,在沛公的石雕上,开着幸福的花儿。

这茫茫小沛之中,做一个汉风的子民是有福的。

大风,从西汉的册页中吹来了辽阔!

像无数浪花抓住大海的心跳,那些冉冉的篝火和黎明,那些铿锵的战车碾过暮色大地时的浩浩声响。

前世的星空下,大风还在以秋天的名义横扫中原,以强劲的汉风擂响胜利的战鼓,风尘仆仆的将士们像一群赶海的人。我再一次低头捧起海水,像一只忧伤的麋鹿,锋利,内敛。

红缨和兵刃还俯在我的手中,成一双欲飞的翅膀,蓑衣和弓箭还在背上滴着水,我抬头恍惚看见了西汉的繁华,夜幕中燃起了万千灯火。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古老的大地正以沧桑的泥土作埙,满腹经纶,轻轻地吹着一个人,一直把他吹进《史记》。在黄河故道边,那高高举起的酒觞,永远属于全人类。

沛县啊沛县!我汉风流韵的故乡,请以沛公的名义,撼动千里金黄的麦地,撼动四方丰饶疆土,一朝步入画廊,恍若梦回千年。

在《大风歌》这首大诗中,在黄河故道边,我听见了古老的黄河还在耳边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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