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还冀州别洛下知已序
王勃
东西南北,丘也何从?寒暑阴阳,时哉不与!河阳古树,无复残花;洛浦寒烟,空惊坠叶。王生卖畚,入天子之中都;夏统乘舟,属群公之大会。风烟匝地,车马如龙;钟鼓沸天,美人似玉。芳筵交映,旁征豹象之胎;华馔重开,直抉蛟龙之髓。季鹰之思吴命驾,果为秋风;伯鸾之适越登山,以求渌水。
辞故友,谢时人,登鄂坂而迂回,入邙山而奔走。何年风月,三山沧海之春;是处风花,一曲青溪之路。宾鸿逐暖,孤飞万里之中;仙鹤随云,直去千年之后。悲夫!光阴难再,子卿殷勤于少卿;风景不殊,赵北相望于洛北。鸳鸯雅什,俱为赠别之资;鹦鹉奇杯,共尽忘忧之酒。
古今传诵的《滕王阁序》是王勃的骈文代表作。他的这篇骈文《还冀州别洛下知己序》也写得简炼生动,笔致轻灵,情景俱佳,也很值得一读。
王勃是绛州龙门(今山西河津县)人,古属冀州。从文章内容分析,本文当是作者求仕遇挫之后,返归故乡之前。在东都洛阳与友人饯别时写的。
文章一开头便以浓重的悲凉情绪摄住读者:“东西南北,丘也何从?寒暑阴阳,时哉不与。”孔子曾悲叹自己四方奔走,居无常处,是个“东西南北之人”。王勃先从孔子说起,显然是借以抒写自己怀才不遇、仕途坎坷的境况。阴阳交替,寒暑更互,时光一去,永不再来,这当然要使徒有雄心而空耗岁月的作者感到悲哀了。接着,王勃又用十六字描画了残秋老树伶仃、败叶飘零的萧瑟景象,以加重悲凉凄怆的情绪氛围。全文的情绪基调初步形成后,便开始引入正题,转写这次饯别宴会。“王生卖畚”两个十字偶句,意在表明自己是因偶然的机遇得以结识在座诸位贤达,参予盛会。态度谦恭。王生,指晋代的王猛,少时贫贱,曾到洛阳去出售畚箕。夏统,晋代会稽人,为给母亲买药而到洛阳。遇见王公贵族而能不卑不亢,驾舟弄船的本领又非常高超,引起太尉贾充的惊异。以下正面写宴会。车马滚滚,烟尘蔽天,可见来客之多;钟鼓沸天,美人如玉,可见宴会之盛;豹象之胎,蛟龙之髓,这些稀世之珍毕陈樽前,可见礼仪之隆。作者虽用骈句,但语气奔放自然,不见雕凿痕迹。“季鹰之思吴命驾,果为秋风;伯鸾之适越登山,以求渌水”,再借两典,以大起大落的笔势,由热闹的宴会忽转写深沉的乡思,文章重心移落到题中的“还”字上。晋人张翰(字季鹰)在洛阳做官,见秋风起,想起了家乡吴地的菰菜羹鲈鱼脍,立即令仆从整理车驾回乡。东汉梁鸿(字伯鸾)出关过洛阳,作《五噫之歌》讥讽统治者奢侈。汉章帝闻而求之。他改名易姓,隐居于齐鲁,后又移往青山绿水的吴越之地苏州一带。作者述说季鹰、伯鸾故事,点出这次“还冀州”乃是回归故乡,隐约透露出一点愉悅的情思。这样,下面叙写回家路上的见闻感触便很自然了。
作者想象自己辞别了新老朋友,走上漫漫归程,登山越岭,在羊肠小道间迂回跋涉。行路虽然艰难,但沿途清风明月、花木烂漫的美好景致却使人联想起大海中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上的绮丽风光,触发起吟诗作赋的盎然意趣。青溪,发源于今江苏南京市钟山西南,屈曲穿经今南京市区流入秦淮河,长十余里,后世也称为九曲青溪。相传晋代郗僧施在青溪泛舟,每到一曲折之处就作诗一首。尽管沿途风光宜人,但毕竟是孤行荒野,长别友侣,王勃想到这里,心头又溢出了凄凉之感,于是自比为孤飞万里的大雁,一去千年的仙鹤。“悲夫”一语,是全文枢纽,点睛之笔。作者最感悲怆的,是光阴易逝,欢聚难再,所以要说自己就象汉代的李陵(字子卿)与司马迁(字少卿)分别时那样哀伤惆怅;回到家乡后将时时伸颈遥望洛阳,寄托对“洛下知己”的思恋情意。最后一组四六偶句,又回到“饯别”的本意上来,希望在座各位朋友写出精美的诗文作为赠别之资,痛饮杯中美酒来摆脱知己分离的烦恼,关合自然。
综观全文,它的抒情特色是很明显的,对东西飘泊的感喟,光阴荏苒的惋叹,友侣离别的忧伤,都表现得细腻真切,委曲动人。这就与六朝以来流行的平庸苍白、空洞无物的骈文有很大的不同。由于感情的波澜起伏,造成了章法上的开合变化,叙事与抒情交错间行,富有错综之美。句型上杂用了四四、四六、七四、以及三三格式,增强了和谐可诵的音乐效果。摹写归乡途中的一段文字,言词虽然简炼但境界清远,意味深永。多用典故是骈文的一般特点,本文也不例外。总的说来,该文的用典还算恰当,使文章显得典雅、含蓄,但也有硬牵强扯的,如用“王生卖畚”和“夏统乘舟”来比拟自己的入洛,就不贴切。这个缺点,也可以说是骈体文的常见病。就全篇而言,瑕不掩瑜,仍是佳构,故蒋心余说此篇“清圆浏亮,学六朝者,所当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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