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希孟:登缥缈峰记
姚希孟
吴山以南,灵岩望太湖最豁,至铜井、西碛诸山,直薄湖渍矣。然西望至缥缈而穷,即莫厘亦为缥缈所障,仅半面装也。夫神禹奠大川,哆言底定,若与四渎争雄长,岂无意耶?上自宛陵、濑阳、曲阿诸水,旁而新安、天目,数百里内所环注者,震泽为巨壑焉。即密迩海东,然积坎所潴,厚即而徐走,其性纾而悍,非若江河,日夜奔趋赴谷王如归也。湖之形,圉于东南,而漭瀁于西北,故观湖者,必观之缥缈。
余以九月之十七日步自消夏湾,从后土祠,右折而上。势虽峻,而径坦,石磴承之,无彳亍蜷踘诸苦。陟山腰,过灵官殿,路渐陡,湖面亦渐开。徐步登其巅,泱乎漭乎,身在蓬瀛之上矣。缥缈、莫厘两相向,而凫翔雁落,龟缩蛇伸,鹳阵排营,雁字泼墨,昂首抠腰,左迎右顾者,合之得七十二,独缥缈为之长。凭高下睇,即非群后之觐至尊,亦几于牧伯登坛,剑佩锵趋者哉!其点点若聚墨,作两山附庸不足纪,而罗峙四维,翰宣遐服者,若弁,若岘,若道场。在西之南,则箬溪、苕霅诸山也。若铜官、离墨在其西,则荆溪山也。夫椒在西之北,则晋陵山也。若惠、若锡在直北,则梁溪诸山也。
是日,北风骤厉,挟雾气笼罩水面,巅峰崭岫,如挂流苏,阴霾之色,腾腾上升。余睫力不远,恍惚迷离,听旁人指呼,瞪目注射,第意片云垂脚,叆叇不收而已。风从山背来,层冈障之。山之阳,则轻波骀荡,夕阳满湖,渔艇曳网而行,如寒汀宿鹭,伫立不徙。又疑诸峰外添三五小山,久之波光动容,并诸山亦摇摇,若扬风移树泊岸也。日向晚,渐作赩金色,山变紫,湖之远日者亦紫。其日没处,变黄,晃耀殊常,终以风师播威,不复列霓旌霞葆,仅绛节一道,送羲轮回驭而已。忽见一大摩尼珠,晶莹烁睛,又如朗月初升,去落晖不盈尺。盖倒影入水,其散者为熔金,为走琲。其两山封峡处,聚而成球,鲛人不敢吞,以献解事赏鉴家如余者。
缥缈峰,又名杳眇峰,是太湖西洞庭山主峰。耸立在岛中央,巍峨而缥缈。登山峰顶,可以饱览太湖山光水色,古来游太湖者,每以登缥缈峰为乐。明代山水诗文大家袁宏道在《西洞庭》一文写道:“西洞庭之山,高为缥缈,怪为石公,巉为大小龙,幽为林屋”,对此山之胜也,叹为“天下之观止”。
姚希孟的这篇《登缥缈峰记》,以“登为线索,生动地记下了在“登”的途中所见所闻和所感。不过,它不是有见必记,有闻必录,写成干巴巴的舆地志,而是一篇优美的旅游散文。
开头一段,从吴县木渎镇附近的灵岩远眺太湖写起,它象电影的一个全景镜头,由远而近,把太湖的地理位置、历史传说以及它的浩瀚气势等一一作了概括性的描写。还点出了湖中缥缈峰的动人身影,使人对太湖风光有了一个总体的了解。相传太湖在夏禹治水时就定下了规模,与江、淮、河、济“四渎”相比,它最为“雄长”。它容纳了安徽、浙江数百里内的河川之水,而成为一个紧邻东海的“巨壑”。从形势上看,太湖“圉于东南,而漭瀁于西北”,水面向西北方向延伸,广大深远。
接下去写登上缥缈峰,进行近视远观,觉得气象万千,身在蓬瀛,有飘飘欲仙之感。放眼望去,只见缥缈、莫厘两山相向之间,群峰连绵起伏,仪态各异,有的象凫翔雁落,有的龟缩蛇伸,有的象鹳阵排营,或为一字之形,或成八字之列。各峰峦之间,互相呼应,“左迎右顾”。大大小小,共有七十二个山峰。在这群峰中,惟独缥缈峰最巍峨,最雄大。周围的山峰就象四方诸侯朝见天子一样,拱伏在缥缈峰的脚下。远处的山峰,有如点点聚墨,“罗峙四维”,成了缥缈的侍卫。逐个看,有的象顶帽子,有的小而险,有的象僧道诵经的道场,煞是好看。
当“北风骤厉,挟雾气笼罩水面”,“阴霾之色,腾腾上升”时,湖面与山峰,“恍惚迷离”,变成了另外一番景象。那冉冉而动的雾气,走向山间,给巅峰崭岫,挂上了美丽的穗子,山脚的云雾,层层堆拥,看不到边。风从山背吹来,被山挡住,山前的湖面,轻波骀荡。夕阳辉映在轻波上,使湖上一切景物闪烁赩金色的光芒。远处的山峰则呈现紫色,即将隐没的落日,变作金黄,象一颗波斯出产的摩尼宝珠,“晶莹烁睛,又如朗月初升,去落晖不盈尺。盖倒影入水,其散者为熔金”,象滚动的珠子。似乎是那水中的人鱼,专为游人奉献出来的宝珠,供人欣赏,使人难以忘怀。
《登缥缈峰记》对太湖的山光水色,观察细致,描写入微。作者对缥缈峰远、近、高、低的景象,作了详略得体的描绘,一连串的比喻,十分贴切,表明了作者对被描写的景物的美有着准确的把握,深切的体验。更值得称道的是对风云变幻中动态景物的生动描写,有如一幅太湖落日图,一幅流动的画。使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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