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俊山
德富芦花
你曾经在静寂的夜晚,倾听过江湖艺人弹奏的琴声吗?我虽不是个生来感情脆弱的人,但每每听到那种哀音,总是止不住泪流涔涔。我虽然不知道原因何在,但听到那样的哀音,我便回肠九转。
古人说,所有美妙的音乐,都使听者感到悲戚。确乎如此。小提琴的呜咽,笛声的哀怨,琴声的萧凉,从钢琴、琵琶类到一般卑俗的乐器,平心静听的时候,总会唤起我心中的哀思。哭泣可以减轻痛苦,哀乐比泪水更能安慰人心。呜呼,我本东西南北人。我曾经夜泊于赤马关外,和着潮声而慷慨悲歌;我曾经客旅于北越,夜闻离别之曲而悲泣。我曾经于月明风清之夜,耳听着中国海上的欸乃之声;又曾经在一个雪天的清晨,行进于南萨的道上,听赶马人的歌唱。这些都打动了我的心扉。而那街头的一片市声,却不能使我肝肠寸断。
一个可以听到百里之外声响的降霜的夜,一个月色溶溶、明净如水的夜,白天的骚动都一齐变得死寂了。在这幽静的都市之夜。忽然响起了弹三弦的声音。那琴声忽高忽低,渐次向远方流去,不一会儿,又消失了。打开窗户,只见满地月色。你且静下心来,听一听这一刹那的声音吧。弹拨者似乎在无心弹拨,然而在我听来,三条琴弦似乎牵系着人们心上的亿万条神经。其音一个高昂,一个低徊,如人欷歔。仿佛自亚当以来的人间所有苦闷烦恼,一时集中起来,对天哭诉。一曲人生行路难,不能不使我愁肠百结。啊,我为此哭了。我不知眼泪为何而下。我自悲乎?悲人所悲乎?不知,不知,只是此时此地痛感人类苦痛烦恼罢了。
上苍使才华横溢的诗人歌不尽人间悲曲,上苍使巷间无名的村妇代别人对天悲诉。有言之悲不为悲。我在这哀音之中感受到无数不可名状的苦恼,无数的鲜血,无数的眼泪。因而,闻之使人哀痛不已。
容我妄言。每当听到江湖艺人的一曲演唱,仿佛听到有罪的孩子的母亲伏膝悲泣;仿佛感到热恋的人们正在追寻令人沉迷的爱情。“Still sad music of humamity”(1)我每诵读这样的句子,我就想起这种哀音来。
(陈德文 译)
“所有美妙的音乐,都使听者感到悲戚”么?那倒未必。但是,如果“听者”心中自有哀思愁绪,那么,无论是“小提琴的呜咽,笛声的哀怨,琴声的萧凉”,抑或是“从钢琴、琵琶类到一般卑俗的乐器”,确乎都能令其回肠九转、摧肝裂肺。
《哀音》的作者“本是东西南北人”,天涯漂泊,历尽人间悲苦,他心中已经积蓄了过多的苦痛烦恼。因此,他才“夜泊于赤马关外,和着潮声而慷慨悲歌”,“客旅于北越,夜闻离别之曲而悲泣”,“中国海上的欸乃之声”、南萨道上“赶马人的歌唱”,都曾使他闻之心动。应物兴感,悲从中来,诗人对于人生痛苦的体验可谓深矣!
诗篇第二段铺张扬厉,先从普泛的意义上极力渲染各种乐音的悲哀内涵,揭示它们的“哀音”效应,目的在于烘托“听者”的悲戚心境。这样,当诗篇第三段以浓墨重彩描绘三弦弹奏的或高昂、或低细的“欷歔”声调时,诗人的悲哀感受也就更见真切而动人了。值得特别指出的是,诗人此时此地的悲哀不仅来自个人的人生际遇,而且包容了更广大的人类悲哀:
我自悲乎?悲人所悲乎?不知,不知,只是此时此地痛感人类苦痛烦恼罢了。
这“仿佛自亚当以来的人间所有苦闷烦恼”,当然有其来自,那便是诗人亲历的日本社会向资本主义急骤转化时期的血腥现实。正如诗篇下文所述:“我在这哀音之中感受到无数不可名状的苦恼,无数的鲜血,无数的眼泪。因而,闻之使人哀痛不已。”在这里,诗人赋与其听乐的悲感以深广的社会意蕴,那么,他的个人感受就具有强烈的时代愤慨深寓焉。
诗篇自始自终紧扣诗人的主观体验挥洒笔墨,在深沉的自我抒情中隐隐传递出时代的悲哀,蕴藉含蓄,耐人寻味,是富有韵外之旨的佳构。尤其在最后一段,以“仿佛”领起的两个比喻,以及华滋华斯的诗句,都有挥之不去的余韵,诱人遐想,反复咀嚼而愈觉诗人吟咏的这曲《哀音》沉宛幽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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