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黄琼书·李固》全文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遗黄琼书

李固

闻已度伊、洛,近在万岁亭。岂即事有渐,将顺王命乎?

盖君子谓:“伯夷隘,柳下惠不恭”,故传曰:“不夷不惠,可否之间”。盖圣贤居身之所珍也。诚遂欲枕山栖谷,拟迹巢、由,斯则可矣。若当辅政济民,今其时也。自生民以来,善政少而乱俗多,必待尧舜之君,此为志士,终无时矣。

常闻语曰:“峣峣者易折,曒曒者易污。”阳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近鲁阳樊君,被征初至,朝廷设坛席,犹待神明;虽无大异,而言行所守,亦无所缺;而毁谤布流,应时折减者,岂非观听望深,声名太盛乎?自顷征聘之士胡元安、薛孟尝、朱仲昭、顾季鸿等,其功业皆无所采。是故俗论皆言处士纯盗虚声。愿先生弘此远谟,令众人叹服,一雪此言耳。

译文

听说你已渡过洛水,快到京都了,该不再固执于隐居山野,而顺应王命前来任职吧?

孟子说:“伯夷器量狭窄,柳下惠又太不严格。”《法言》又说:“既不像伯夷那样器量狭小,也不像柳下惠那样不讲原则,在可与不可之间做出适当的选择,当进则进,当退则退。”这些道理正是君子处世立身所应重视的呀。如果执意要枕山栖谷与山水为伴,效仿巢父、许由也就罢了。若是有志辅政济民,现在正是时候!自古以来,善政少而乱俗多,天下志士难道非要等到有尧舜这样圣明的君王,才肯出来从政?那么就永远不会有机会了。

常言道:“高傲刚直的东西容易受到损折,清白高洁的事物容易沾上污秽;”高难深奥的《阳春》乐曲,能和唱的人一定很少,在美好的声名之下,实际的才德常常难以相符。很多所谓的隐士,被朝廷用大轿抬上殿,设坛礼敬,视若神明,可谓恩礼备至。但终究没见他们有杰出的表现和过人的谋略,尽管他们的言行没什么过失,而毁谤之言四起,威望直落,这实在是因为名声太盛的缘故啊。难怪舆论都说处士“纯盗虚声”。我希望先生你能施展自己的远大谋略,让众人叹服,一举洗刷此类评骘。

作者介绍

李固(94年—147年),东汉大臣,汉中南郑(今属陕西)人,字子坚。少好学,与江夏、黄琼等并知名于时。后因对策指斥时政,要求“权去外戚、政归国家”,为议郎。历任荆州刺史、泰山太守,政称天下第一。旋改将作大匠、大司农。冲帝即位后,任太尉,与大将军梁冀参录尚书事。冲帝死,以建策立清河王不附梁冀,为冀所忌,因被免职。桓帝即位,为冀所诬,逮捕治罪,遂死于狱中。有文集十二卷,但已流失。

李固出身于一个官僚家庭,他的父亲李长于河图、洛书、风星之学,汉安帝时,做过太常、司空。少帝时,做过司徒,曾参与拥立汉顺帝的谋划,被封为涉都侯,但他却辞让了,大概是出于“乱世不当官”的缘故吧?李固自少年时代起就胸有大志,虽说是一个贵族子弟,然而毫无纨绔弟子的习气。他好读书,常不远千里,跋山涉水,寻访名师,研究学问,研究人生。他的知识面广,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博古通今。在太学里,也从不因自己是大官员的子弟而傲视同窗,同学们与他多年共学,都不知道他是朝廷大臣李邰的儿子。看来李固自学生时代起就不同凡响。他又结交四方有志之士,很多读书人慕名而向他求学,他并不急于功名。当时的司隶校尉五次推举他做孝廉,益州刺史又举他做茂才,他都没有答应和接受,有的官府连连召他去做官,他也托病退去。他不愿在学业未成之前,过早地踏入宦海。他虽然不急于去朝中做官,但他还是不断挂牵着国家大事,对于当时外戚宦官专横造成的腐败政治,更是忧心忡忡。王纲失坠,擅政不行,每每想到这些,他心中就难以平静。那时梁冀的父亲梁商已掌握朝廷实权,并精心培植梁家势力。就李固的气质和个性来说,对这种外戚专权的局面又怎么按得住呢?他自己要勇于参与朝政,也劝导别的有识之士不要在黑暗势力面前退缩。

赏析:饱含激励劝勉情,扶危倾室言语真

《遗黄琼书》这封信是东汉著名的政治家李固写给隐士黄琼的信。黄琼(86年—164年),字世英,安陆(今湖北云梦)人,汉顺帝时官至尚书仆射。桓帝时,梁冀伏诛,他却因未阿附梁冀,拜为太尉。东汉后期,朝政纷乱,有识之士希望能聚集英才,参与治政,挽回颓势,因此纷纷向朝廷荐才。黄琼也被推荐,受汉顺帝之召。当时,黄琼受征召将到洛阳,却称病不进。作者采取委婉的规劝和强烈的激将法,成功地说服了他。作者在开篇之初,就提出这件事,以“岂即事有渐,将顺王命乎”暗示黄琼有意为政,有做出一番事业的志向。紧接着指出,圣贤所重视的是“不夷不惠,可否之间”,也就是要求黄琼不应该过分狭隘,不要对君主过于挑剔,那样只会使自己丧失建功立业的机会,“必待尧舜之君,此为志士终无时矣”,委婉的劝诫黄琼“若当辅政济民,今其时也”,鼓励他抓住时机,一展宏图。俗话说:“请将不如激将”,李固对黄琼也使出了这一招。他一面劝诫黄琼抓住时机,另一方面又举樊英、胡元安、薛孟尝、朱仲昭、顾季鸿等处士的功业平常,“纯盗虚声”,引用俗语:“峣峣者易折,曒曒者易污”,比喻名望高,过于傲慢,容易受到打击和中伤;引用典故“《阳春》之曲,和者必寡”;提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使用激将法,激励黄琼要名副其实,要“弘此远漠”“一雪此言”。这封信,情词恳切,语言质朴,简单自然,因此产生了感人的艺术效果;同时,又条理清晰,层次分明,逻辑严密,具有很强的说服力。这封信娓娓道来,以理服人,以情动人,柔中带刚,故而达到了预期的目的。黄琼收此信后,立即动身入京,后来黄琼果然对朝政的建设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官至太尉、司空。做出了“令众人叹服”的政绩。这封信对魏晋以后的书信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刘毓庆评论说:“此书虽简短,但说服力强,柔中带刚,语言也很优美。”

信中古今引证,正反衬托,饱含激励劝勉之情,呼吁有美好名声的人,赶快投入到实际的事务中去,创建自己的真才实学。

善于用典,内涵丰富。如“伯夷隘,柳下惠不恭”:武王伐纣大军刚待出发,有兄弟俩拦在武王的马前,长的叫做伯夷,小的名为叔齐,说是君君臣臣天理常伦,断不可以下犯上。武王不听,最终还是灭了商朝。兄弟俩于是避居首阳山,傻乎乎的不食周粟而死。另有春秋时一个叫柳下惠的人,在鲁国为官,被人家罢免了三次,依然厚着脸皮不愿离去。因此孟子才评论“伯夷隘,柳下惠不恭”。意思是伯夷兄弟俩实在是太死心眼了,而柳下惠又少了点骨气。所谓“不夷不惠,可否之间”,就是告诫人们,做人既不要学伯夷那样过分清高,也不要像柳下惠那样屈志辱身,关键是要把好一个“度”。

就这两个典故,被李固用在了他写给黄琼的一封书信上了。语言蕴藉,令人深思。东汉后期,朝政昏暗,很多读书人隐居山野,既以避免政治风险,又优游林间,博取清高之名。只是这些人中,鱼龙混杂,不乏藉山水而盗取虚名者,而一旦让他们参与朝政,没几个是有真才实学的,显得名不副实。“‘峣峣者易折,者易污。’《阳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短短几句,正是全篇的点睛之笔,也已成为千古至理。当年毛泽东就曾劝导江青读读李固的这篇书信,告诫她要谦虚谨慎,力戒孤傲树敌,“盛名”之下要意识到“其实难副”。

看来为人太张扬,名声在外真不是什么好事,人家对你的期望越高,就越能发现你的平庸,做人之佳处,须是大智若愚,藏而不露,这才叫真正的识时务,才是知福惜福之人。

明朝张岱《夜航船》里讲了这样一则故事:有一僧人,与一读书人同船夜航。士子高谈阔论,似乎满腹经纶,僧人顿生敬畏,抱膝而卧,生怕怠慢了这个读书人。哪知此人越说越离谱,僧人听其破绽百出,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孔子弟子,姓澹台,字子羽,貌丑,孔子曾言: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那么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了。”

对我们每个人正确认识自己的能力、正确处事都大有益处。千万莫要落得僧人“且待伸伸脚”了。李固、黄琼都是东汉人,李固曾任荆州刺史、泰山太守,黄琼则曾任尚书令、太尉、司空,黄琼没有辜负李固的希冀,也不是浪得虚名。基本上“弘此远谟,令众人叹服”,李固《遗黄琼书》是中国古文名篇。其中“峣峣者易折,曒曒者易污,阳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更是警言绝句。

人赢得别人的尊重,能力仅是一个局部,更重要的是人的品德,“德为才之帅、才为德之资”就是这个道理,切莫曲高和寡,成为众矢之的。如果被孤立于社会之外,纵有吕望之才,也难以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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