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牛赋》原文、译文、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作者: 柳宗元

【原文】:

若知牛乎?牛之为物,魁形巨首。垂耳抱角,毛革疏厚。牟然而鸣,黄钟满胆(dòu)。抵触隆曦,日耕百亩。往来修直,植乃禾黍。自种自敛,服箱以走。输入官仓,己不适口。穷富饱饥,功用不有。陷泥蹶块,常在草野,人不惭愧。利满天下,皮角见用,肩尻(kāo)莫保。或穿缄縢,或实俎豆……。

由是观之,物无逾者。不如羸驴,服逐驽马。曲意随势,不择处所。不耕不驾,藿菽自与。腾踏康庄,出入轻举。喜则齐鼻,怒则奋踯。当道长鸣,闻者惊辟。善识门户,终身不惕。

牛虽有功,于己何益?命有好丑,非若能力。慎勿怨尤,以受多福。

【译文】:

你知道牛吗?牛这种动物,有魁梧的身形和巨大的头颅,两耳低垂,双角弯曲,毛发稀疏,皮革厚实,“哞——”地一叫,从脖颈处发出洪亮的声调。它顶着烈日,每日耕田百亩,在土地上往来反复,犁垦的垄沟又长又直,地里种植的是谷子和黍子。自己耕耘,自己收割,拉着满车厢的粮食而来,全送入官府的粮仓,一粒也到不了自己嘴里。使贫穷的人致富,饥饿的人得饱,而对牛本身却没有一点作用。牛仍旧蹄陷泥中、身伏地上地拚死劳累,食住却常在那荒野草滩,对此而人们却安然而不感惭愧。牛有利于遍天下,连牛皮牛角都被利用,从头至尾更没一点保留,有的用来穿成皮绳,有的用来充实祭祀供品……。

由此看来在奉献方面,没有别的动物再能超过牛了。牛不像瘦弱的毛驴,习惯追随在劣马之后,委曲己意来奉承、依附权势,而不选择任何场所。它不耕田不驾车,却自然而然得到豆类那样好的粮草,欢奔在四通八达的大道上,出入举动轻佻而浮躁。高兴时就昂起鼻子打个喷嚏,发怒时就扬蹄弹蹬。站在路上长长地一声鸣叫,听到它叫声的都惊恐回避。它还善于识别、投靠富贵门第,靠此而终身温饱不用小心翼翼。

牛虽然有功于世,然而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看来命中注定有好有坏,这一点也不关你的能力大小,所以千万别怨天尤人,只盼着上天能多多地赐予福泽。

【评介】:

唐贞元二十一年(805)王叔文革新失败,他所倚重的韩泰、韩晔、柳宗元、刘禹锡等八人被贬,史称“八司马事件”。柳宗元贬居永州(今湖南零陵)长达十年,但他始终坚信王叔文改革有益于国家,自己是清白无辜的,对统治集团摧残正义、迫害忠良的罪行有了深刻认识,并写下了大最的文学作品,表达自己对美好人格的执着追求和对丑恶灵魂的憎恶鄙夷,《牛赋》就是其赋体中有代表性的一篇,全篇可分三段。

第一段刻画牛的崇高形象,悲哀牛的悲惨下场。

牛,谁人不晓?然作者偏以“若知牛乎”来起笔,这样的设问不仅切题,而月突兀醒目。莫怪作者“故弄玄虚”,实因为牛在作者心目中有着不一般的形象和感情。它“魁形巨首,垂耳抱角,毛革疏厚”,多么憨厚的外表,没有一点唬人、媚人的姿容。它“牟然而鸣,黄钟满脰”,表里一致,实在得很,没有一点虚张声势的腔调。朴实无华的“形态”正反映着它吃苦耐劳的“神态”。它耕百亩,植禾黍,淌汗流血,“利满天下”,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不正是历史发展的根由?这种奋斗不息的形象,不就是“民族的脊梁”?难怪千年之后的鲁迅先生要把“俯首甘为孺子牛”作为自己的人生信条,毛泽东同志也曾号召大家“做无产阶级和人民大众的‘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可悲的是柳宗元赋中的牛,是残暴的“奴隶主”手中的“活工具”,它“自种自敛”,却“己不适口”;“利满天下”,却“功用不有”。“陷泥蹶块,常在草野”,直至“皮角见用,肩尻莫保”,“‘只要还有一块肉、一根筋、一滴血可供榨取’,吸血鬼就决不罢休。”(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他们的享乐建筑在对牛的敲骨榨髓的剥削压迫基础上,他们的贪婪攫取决定了牛的悲惨结局。

第二段描摹羸驴丑恶嘴脸,揭示羸驴丑行的根源所在。

作者以“由是观之,物无逾者”作为过文,由牛而驴,转换巧妙。“是”者,牛也,而“无逾者”,随手便拈来一个“羸驴”。写羸驴,全从与牛截然相反的神态处着笔:它不去耕田拉车,只会“服逐驽马,曲意随势”;也不日夜辛劳,一无所获,而是“不耕不驾,藿菽自与”;它不用陷泥踏土苦苦挣扎,倒可“腾踏康庄,出入轻举”。尤其它“喜则齐鼻,怒则奋踯。当道长鸣,闻者惊辟”,活脱脱一副恃宠而骄、得意忘形的神态,显得多么不可一世!这自然使我们想起旧社会那些狐假虎威的“狗腿子”形象。

羸驴之所以耀武扬威,是因为其倚仗的主子有权有势。对于这种依傍权势而放纵的丑态,柳宗元已在《临江之麋》中借麋的形象作了深刻揭露,在本篇赋中再次对那些投靠豪门作威作福的丑类进行鞭挞,说明作者对此丑行无比愤慨,因为在王叔文改革失败后,他亲眼看到了那些趋炎附势的帮凶如何对正派人士毁谤、陷害,看到了他们如何出卖灵魂与人格来讨好主子、换取高官厚禄。这里应注意:作者揭露出了一切丑行产生的恶源,那就是培植羸驴奸邪行为的所在——“门户”。有什么样的主子才有什么样的奴才,柳宗元的批判矛头对着腐朽的社会上层统治,这一点,古人早就看出来了,清人何焯在《义门读书记》中对《牛赋》写下这样的评语:“东坡书此亦以讥切当世用事者,不独喻岭表也。”

最后一段总括全文,抒发愤慨、悲哀的情怀。

面对黑白颠倒的社会现实,作者愤激满怀,自问道:“牛虽有功,于己何益?”这不是作者要否定牛“利满天下”的精神,也不能仅仅看做是作者对自己不幸遭际的忿忿不平,而是对那个有功者不但无益,反而被疯狂摧残的病态社会提出的强烈控诉。“命有好丑,非若能力”,也不应仅仅看做是作者消极的精神解脱,而是真实地揭示了那个“劳而不获、获而不劳”的社会的本质。作者满腔愤怒,不吐不快,径行倾吐又必招祸害,于是肠内千回百转,化作一句反语:“慎勿怨尤,以受多福。”愤激中也含着悲观。

柳宗元的古文被列“唐宋八大家”之列,其文峭拔矫健,笔锋犀利,这篇《牛赋》也无不具有这个特点,不过它感慨愤激,托物寄讽,更得屈子辞赋之旨。林纾认为“柳州诸赋,摹楚声,亲骚体,为唐文巨擘。”(《韩柳文研究法·柳文研究法》)这篇小赋,全因不平所激,采用比喻、对比的手法,对忠良困顿受害、奸邪飞扬跋扈的不合理社会作了无情抨击,幽默之中含辛辣,含蓄之中有悲亢,很有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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