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踮起足尖沿着大街奔跑,
雨水的奔跑时而轻盈,时而笨重,
雨水奔跑,火光油画一般的色彩
玷污了黄昏的沥青路。
在脚下,仿佛在黑色的湖水中,
红宝石点燃了交通信号灯。
在沥青马路黑暗的深处,
霓虹灯的反光不停地徘徊。
在雨水数不胜数的缝隙里,
仿佛所有的人间灯火在哭泣。
黑夜把火炬带到了地下,
随身携带了所有的街道。
这就是它,我陌生的城市,
我石头命运的城市,
灯柱在你下面移动,
仿佛一根根橘黄色的木桩。
甚至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我在喧嚣的城市里寻找什么,
我跟踪着什么样的反光,
我活动在什么样的空间里。
我甚至都感觉不到
飘飞的雨水歪斜的抽打,
在平行的一个垂直平面中,
平坦的我平稳地滑动。
或许,挣脱出所有的囿限,
又陷入了另一种维度,
在沥青马路上,我仰面跌倒,
流淌,像黑夜里反光中的反光。
(汪剑钊 译)
【赏析】
叶拉金的诗路历程与其一生的遭遇一脉相承。从漂泊祖国到辗转美国,从经历战争到感受机器文明,每一次的生活烙印均有诗为证。对城市的恐惧和不安,源源不断地付之于笔端,实际上是一种对生活与生命的关怀精神与反省意识,它造就了其中的一首诗——《雨水踮起足尖沿着大街奔跑》。
诗人把“雨水”与“奔跑”联系起来,不得不承认,这是新奇的意象。“雨”在坐看云卷云舒的诗人们那里,到底是闲情逸致的宠儿,就算它如诉如泣,也尽显美感。“奔跑”到底是个不祥的征兆,它让本该舒缓的雨水狼狈,也让这个城市的所有物件狼狈。“雨水踮起足尖沿着大街奔跑,/雨水的奔跑时而轻盈,时而笨重,/雨水奔跑,火光油画一般的色彩/玷污了黄昏的沥青路。”开篇的语调毫不客气,“玷污”一词让读者为之颤抖。奔跑着的雨水所笼罩的城市毋庸置疑地成为诗人所要层层剖析的对象,“在脚下,仿佛在黑色的湖水中,/红宝石点燃了交通信号灯。/在沥青马路黑暗的深处,/霓虹灯的反光不停地徘徊。/在雨水数不胜数的缝隙里,/仿佛所有的人间灯火在哭泣。/黑夜把火炬带到了地下,/随身携带了所有的街道。”交通信号灯、沥青马路、霓虹灯、街道,这些意象的组合旨在唤起人们对于我们最熟悉不过的生活场景的反思,这些意象代表了机器文明、都市化的生存方式,人的存在似乎已经变得渺小了,而这个雨夜的光,来自所有的机器,它不能给人带来温暖和光明,却反复地与“黑暗”交织在诗句里,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反讽。请注意,“在雨水数不胜数的缝隙里,/仿佛所有的人间灯火在哭泣”,厌恶的语调中插入了这样一个悲伤的音符。“人间灯火”呢?它还完好无损地存在着吗?诗人没有给予答案,也不会得到答案。
接下来的诗句,一个不知所措的“我”出场了,一个已经原形毕现的“城市”终于出现在诗句中。诗的结构并没有给予读者太多的悬念,“我”已经找不到自我的立足点,“我在喧嚣的城市里寻找什么,/我跟踪着什么样的反光,/我活动在什么样的空间里”。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这是一个“喧嚣的城市”,灯柱在移动,而“我”是否在“滑动”?“我”已经彻底地麻木了,“我”无力转变“我”的惊恐,那么最为悲哀的是什么呢?是“我甚至都感觉不到/飘飞的雨水那歪斜的抽打。”“抽打”是和“奔跑”一样值得玩味的词,雨水“奔跑”或许出自无奈,它是一个被侵蚀者、一个受害者,黑暗重重,光明未现,“雨水”也就变成了一个侵蚀别人的存在物。那么,“我”的仰面跌倒是必然的了。
诗人用简洁、洗练的笔触,形成强烈的紧迫感、色彩感和画面感。把它归为印象派的杰作也不为过。除此之外,词语的音响效果也特别明显。于是,非理性世界的破碎与不协调通通被表现了出来。色彩的点染,音响的乍现,可以表达个人复杂多变的情绪感受。“在脚下,仿佛在黑色的湖水中,/红宝石点燃了交通信号灯。/在沥青马路黑暗的深处,/霓虹灯的反光不停地徘徊。”黑色的水没有丝毫的美感,有的只是令人惊悸的恐惧感,而“红宝石”的灿烂在一片漆黑的背景下,无法锦上添花,却只能将丑陋演绎到极致。“灯柱在你下面移动,/仿佛一根根橘黄色的木桩。”橘黄色是另外一种可以给人带来温暖与希望的色彩,而当这种人间灯火的灵动变成了僵硬的木桩,仅有的温存已经不存在了。色彩的凝固,灯火的僵硬,城市的僵硬,人的麻木,似乎这样一条线索随之可以被推导出来。此外,音响的介入,难以忽视,“雨水踮起足尖沿着大街奔跑,/雨水的奔跑时而轻盈,时而笨重,/雨水奔跑,火光油画一般的色彩”。“我甚至都感觉不到,/飘飞的雨水歪斜的抽打,/在平行的一个垂直平面中,/平坦的我平稳地滑动。”读者听了雨水撞击地面的声音,听到了“我”被雨水抽打的声音,声音促成了“我”与这个陌生的、喧嚣的城市的界线的产生,由此促成了诗意的从容。
诗人的率性而为让质疑机器文明这一主题变得格外令人深思。虽然时光流逝,当时诗人的诘问的对象已经在我们周围蔓延生根,我们却更应为这首诗叫好,因为诗人饱满的创作热情,把生活与生命相通相息的自觉意识始终令后人敬佩。
(晋文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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