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皮肤中
长出的新皮仍是伤痕
濒死者的尸布
白色的长眠人
带回家中
又重新借出
无数次在血液的
最后一块阵地上
雾号又重新鸣响
溺水的水手哼起歌
或者在尘封的乡村路上
从渴望的迷宫里伸出
行行足迹
似击碎的蜗牛壳背负
一片虚空——
薄暮掩隐着
山鸟的乐曲
死亡的舞蹈
风中的花茎——
(吴笛、李力 译)
【赏析】
这是196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奈利·萨克斯的一首诗。萨克斯在创作上,早期师承歌德和席勒的浪漫主义,希特勒当权后才转向犹太民族的传统文化,探讨《圣经·旧约》中的神秘的犹太教义。犹太民族的悲惨命运和她个人的不幸遭遇在其诗作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对杀戮与被杀戮、追逐与逃亡、暴力与死亡的关系的探讨是萨克斯创作的主题。诗中充满殉道精神和神秘的色彩。她的无韵诗模仿《旧约全书》的诗歌形式,自由流畅,节奏和谐,富有舞蹈的旋律。
这首诗题名《忘却》,然而读完后却令人难以忘却,反而会时时萦绕心头。作者选取的一些奇特意象令人触目惊心,诗歌本身充满了丰富多彩的想象,全诗笼罩在一种神秘主义的氛围中。
诗歌的第一句就提出“忘却”,需要忘却的是什么呢?接下来连续出现几个意象: 长出的新皮、伤痕、濒死者的尸布、白色的长眠人。这些意象令人触目惊心,让人联想到残害、杀戮、战争、死亡等等。这几个令人恐怖的意象的使用,与其说是要忘却,不如说是提醒自己和所有经历过大屠杀的犹太同胞和其他民族不能忘却那段惨绝人寰的历史。
第一节在写法上与意象派诗歌有些类似,但第二节就由静态的表现形式转变成动态的场面描写,紧接着前面的“尸布”就出现了“血液”、“阵地”、“雾号”的“鸣响”、“水手”的哼歌。这可能是屠杀后遗留下来的残酷场面,或者是战争结束后的战场,也可能是第二次冲锋开始前的前奏。雾号重新开始鸣响,向前冲锋的号角声嘹亮高亢,不屈的斗争永远不会因为大屠杀而停止,犹太民族的斗争将持久而坚韧。这里没有屈服,没有投降,只有重压下的反抗。这种抗争还充满了乐观的精神,歌声在“雾号”响起的时候哼起,这完全是这个民族的坚强韧性的体现。
然而,当我们沉浸在这些政治寓意里的时候,诗风却又突然一转,从刚才的场面又转到另外一个层次。如果说刚才还是血腥的场面和恐怖的意象甚至还是激昂的冲锋的话,那这里出现的则是一个具有虚幻色彩的虚构空间。“尘封的乡村路”、“渴望的迷宫”、“虚空”,这些带有神秘色彩的丰富想象将我们引入一个虚幻的世界,这里只有“行行足迹”,然而这“行行足迹”却“似击碎的蜗牛壳背负/一片虚空——”足迹将会伸向何方,期待中的答案当然是前方,但是前方什么也没有,只有“虚空”。这里,诗歌采用了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击碎的蜗牛壳背负”的当然是什么也没有,蜗牛壳中只有虚无的空气,这里只有的“一片虚空”不禁又会让人想起一场巨大破坏后的宁静。足迹的延伸本来是希望的象征,而虚空却将我们引向一种神秘的氛围中。
诗歌的最后两节更是将这种神秘的气氛推向高潮。“薄暮掩隐着/山鸟的乐曲”,似乎这就是一幅中国古代的山水画。日暮降临,山色清幽,光线晦暗不明,人迹罕至的山林里,若有若无的鸟鸣似乎都已被那稀薄的空气遮拦而无法传递出来,这种似有似无、若隐若现的情境营造着一种空灵的意境,这与前面的“虚空”对应,更突出了诗歌整体的神秘气氛。“死亡的舞蹈/风中的花茎——”犹太民族经历了太多的杀戮、追逐、逃亡、暴力和死亡,对他们而言,死亡并不可怕,死亡在舞蹈,犹如风中的花茎,用舞蹈和花茎这些美好的事物和死亡对举,这更表明了这个民族在面对苦难和死亡时的达观和韧性。
(周红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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