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像人生之海中的岛屿,
被涛声回荡的海峡分割,
散布在荒芜无边的海域,
千万世人过着孤独的生活。
岛屿感到了周围的水流之环,
懂得了自己永恒的界限。
但每当月光照亮岛上洼地,
每当岛上吹遍春天的芳香,
每当星光灿烂,在山谷里,
夜莺美妙动人地歌唱,
可爱的音符啊,从此岸到彼岸,
越过海峡和涛声,飞向对面——
这时啊,一种酷似绝望的盼望,
便向最遥远的角落倾注,
他们觉得,确凿无疑,在以往,
我们曾组成过单一的大陆!
如今包围我们的是水的平野,
啊,但愿我们的边界重新相接!
是谁,使他们如火的盼望之情
一旦点燃,又迅即冷却?
是谁,使他们的心愿化为泡影?——
有一个神,令他们互相隔绝,
令大海把他们的海岸相隔,
滔滔咸水,使人疏远,深不可测。
(飞白译)
【赏析】
据说,诗人二十五岁时在瑞士邂逅一位叫玛格丽特的少女,曾为她写过不少诗。两年后,诗人与玛格丽特又在瑞士重逢,但这第二次相遇,姑娘似乎已不再念及旧情,分手使诗人十分痛苦。《再致玛格丽特》选自爱情哲理组诗“玛格丽特组诗”,诗中记载的就是第二次分别时的痛苦之情,其主题是感叹人与人之间难以克服的孤独的处境,以及人与人之间难以解释的陌生感。
具有宇宙普遍意义的人类孤独,是在优美的如水流一般旋转的环状结构中展开的。心灵上的孤独与盼望、反抗与忍受,人类历史境况的过去与现在、一般与个别,在造成“千万世人过着孤独的生活”的精妙的“水流之环”中体现了它们各自丰富而又冰冷的意义。在人生之海中,人与人被象征着环境、生活、时间和冷漠、误解、怀疑的海洋所环抱、所分离、所限制。就像一个个孤岛散布在茫茫无边的海域,每个人虽生活在人海之中,却感到只存在于自己狭小的天地之间,在自己的世界过着孤独的生活。这难以否认的现实,这世代延续着的悲凉的状况,使人感到它的不可逾越的界限所具有的永恒性。可是,一颗颗孤独的心灵依然时常浮起彼此相同的对美的憧憬。每当温柔的情感像目光般清粼粼地洒到心灵的洼地,每当青春和美好的心愿像春天的芳香吹遍心灵的绿野,每当星空下,美丽的大自然赋予心灵的渴求以夜莺美妙动听的歌声,这时啊,哪个灵魂不在颤抖中升起最柔和的音符,随即荡漾出最热烈的爱的旋律?!这些跳动着的心灵都怀着深情并坚信不久之前,他们确曾有过彼此相遇的幸福时光和彼此理解的荣幸时刻,就像先知曾描述过的那样,“每个岛都是大陆的一部分,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角”。于是,“一种酷似绝望的盼望,/便向最遥远的角落倾注”,寻求以往的梦,寻求心灵间共同的爱情和欢愉,寻求心灵间相互的沟通和慰藉。诗人几乎是含着热泪在忧伤和期待中呼唤心灵的边界重新相接。但是心灵对伴侣的呼唤,心灵对美和爱的向往,心与心之间如火如荼的互盼之情,为什么“一旦点燃,又迅即冷却”,这是谁的责任?这是谁的过错?太难以解释了,世人也许根本无法也没有能力解释这亘古之谜,因此,诗人眼前出现了一个神。是“神”“令大海把他们的海岸相隔”,令心灵与心灵互相隔绝。用一个超自然的神来解释人类处境的根由,也许是因为: 只有用本身就意味着“神秘之谜”的神,方能圆满解释人类的各种谜吧。
当然,鉴赏中对诗人意图的猜想不能取代“有意味的形式”中酷似主观的客观。事实上“神”的出现,不仅具有绝妙的诗意,而且加强了“滔滔咸水,使人疏远,深不可测”这一情景所包含的严酷的现实性。同时,也表现了诗人内心深处对人的孤独这一难以改变的处境的极大痛苦,以及不解的迷惑和深沉的悲哀。
《再致玛格丽特》是诗歌史上较早反映异化现象的诗作之一。现在这个“神”的面貌貌似越来越清晰了,不妨叫“他”为异化之神。不过,这位“神”在当代诗国中还有一个最迷人而又富于诗意的雅号,即:“他人就是地狱。”
(季新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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