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牵线人·[西班牙]埃切加赖》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伟大的牵线人·[西班牙]埃切加赖》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作品提要】

堂·胡利安为了报答恩人,将其子埃内斯托接在家中居住,情同父子。他的妻子特奥多拉年轻貌美,和埃内斯托形同姐弟,二人心地单纯,经常一起出入,引起了某些人的谣言。当这种谣言传入堂·胡利安耳朵里,他开始是震惊、不相信,但同时也卷入了矛盾之中。他产生了动摇,允许埃内斯托离开自己的家。但他又感到自己错怪了这个青年人,去他租住的小屋里找他,却得知他因为内布莱达子爵诋毁特奥多拉而要和子爵决斗。他当即自己去寻找子爵决斗并负伤回到这间小屋。恰好特奥多拉也来劝说埃内斯托不要决斗,为了防止猜疑,她躲到埃内斯托的卧室,而胡利安的伤势很重,必须去床上休息。这样,他们发现了躲在里面的特奥多拉。这一发现要了胡利安的命。埃内斯托为了证明自己,将子爵杀死,但仍得不到胡利安亲属的信任。最后,埃内斯托坦露心迹,宣称特奥多拉“已属于我”。



【作品选录】

第四场



佩皮托一人

佩皮托得,先生,好一桩事情错综复杂,

毫无道理的一团乱麻。

不管怎样,伯父干了蠢事一桩。

竟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

跟一个充满浪漫想法的、

英俊的青年常来常往,

何况三人同住一个屋檐下。

他们只有姐弟间的纯洁友情

这明明是指天发誓的大谎话。

他把她视作姐姐,

对伯父敬如父亲。

我可是个狡猾的狐狸,

虽说年龄不大

但是见多识广。

这么年轻的一对,又非一母同胞,

鬼才相信姐弟的纯洁情谊。

从人们的话语,我们可以推测,

瞧瞧那股亲热劲,人们

哪能接受和理解。

干吗一定往好处想?

人们不是常常看见

他们出入剧院闲逛

有时还在莱蒂罗公园

并肩漫步踟躅而行?

确确实实看见他们俩在一起,

看在眼里,话从口出。

埃内斯托对我指天发誓:

“绝无此事”,

两人“几乎从未”这样外出。

“只有一次”,这已足够。

如果一天里有一百个人

看见他们是这般模样,

就会变成不同的百天里

看见他们上百次相聚。

先生,有这些旁证材料,

谁还会去核实调查:

他们俩真是姐弟情谊

心地坦荡、无猜?

一起散步,仅此一次

还是次数多得无法统计?

这么做既无必要也不合适

此外多少有些荒唐和滑稽。

看见他们俩的人都这么说,

他们说的并非捏造也非撒谎。

我看见他们一次。另一个也说“我见到”,

一次加一次,便成为有把握的两次,

“我也看见了”,这就变成了三次。

另一个是第四,再有另一个就是第五次。

他们好心地运用加法

一直加到无限的次数。

他们之所以看见,因为平时很留心,

上帝赋予的五官

就是为了及时享用,

何必礼让不去使用。

在这个世上人人应牢记

不给别人留下可乘之机,

就等于排除险情、杜绝攻击。(暂停片刻)

对这“坦荡、清白”的情愫

我得留神。

情感一向是个复杂棘手的问题。

因此在我个人看来,

他与特奥多拉如此接近

反而坐怀不乱,岂非怪人。

也许他是个哲人、学者、

数学家、物理学者,

但他们也得食人间烟火,

都是具有情感的人。

而另一个体态优美诱人,

这就足已构成犯罪物证。

多么希望这些墙壁能够与我对话,

多么希望散落在这间房间里的

埃内斯托的内心思想

能够聚拢变成可见的外形,

嘿!瞧,比如说,

那个照片镜框只剩下框框,

而另一个照片里

堂·胡利安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过去特奥多拉与我伯父的

两张照片一向并排陈列。

而如今她的照片不见,

已被取下,为了什么?

是为了避免感情再受干扰?(在桌前坐下)

假如是这个原因,这很不好。

假如把它置于最佳角度,

使之更贴近心窝——

一个神秘莫测的庇护场所,

那就更加糟糕。

飘浮在空间、搬弄是非的

小鬼们正在编织着

捕获猎物的无形大网,

你们有疑团就能对他声讨。

你们毫不留情地指控

这个不可思议的哲人!

(他看着桌子,发现但丁的《地狱篇》。)

这是他内心情感的另一种表现。

我来此看他不只一次,

但是这部优美作品

总是打开置于桌上。(翻看)

“但丁: 神曲”

这是他偏爱的诗篇。(又看了一次)

看来仍旧停留在

弗兰齐丝嘉那个篇章。

这可以有两种解释,

我已猜中、认定:

不是埃内斯托从未读过

就是他只爱读这一篇章。

我发现这儿有水迹一道,

好似泪水掉下的痕迹,

先生啊!

婚后宁静生活多么不易!

什么样的神秘深渊

把你等待!

一张撕碎的纸片?(从桌上或地上捡起)

噢,还残留一些笔迹。

站起来走近阳台,试图读这张捡起来的纸头。这时埃内斯托进来,站住看着佩皮托。

第五场



佩皮托和埃内斯托

埃内斯托你在看什么?

佩皮托你好!埃内斯托!

一张纸头

被风刮来。

埃内斯托(拿着看了一下,然后又还给佩皮托)

我不记得上面写的东西。

佩皮托是些诗句。你听。

(很困难地读着)

“你的烈焰把我吞没。”

(旁白)是献给特奥多拉的。

埃内斯托随手练笔。

佩皮托(不再往下读)只这几行。

埃内斯托我们的生命没有价值

就像这纸头一张:

几声痛苦的呐喊

几捧被弃的灰烬。

佩皮托这是你写的诗句?

埃内斯托是的。

有时闲来无事,

任笔横竖奔飞,

此诗昨夜写出。

佩皮托为了求得灵感

将自己置于创作环境之中,

你向但丁文学大师

伸出求援之手?

埃内斯托大概是……

佩皮托不用说,

这是部巨作,

弗兰齐丝嘉的轶事。(指着那本书)

埃内斯托(带有讽刺、不耐烦的口吻)

今天你到这儿来

就为把我刺探。

佩皮托活见鬼!没法全都弄清。

这里,这部打开的书

我真不懂其中意思,

你得给我解释一番。

你读一本爱情书

只是用它耗时光。

书中的弗兰齐丝嘉和保罗

来到但丁所描述的地方,

流泪阅读朗斯罗与

归内维尔女王的恋爱曲。

这种爱法未免有些愚蠢。

这一烈火燃烧这种顽石,

阅读此书带来一个亲吻,

英俊青年心中欲火燃烧

全身颤抖亲了女孩香唇。

佛罗伦萨的诗人

借此场景和机会,

语调绝妙非凡,

手法简洁明快,

描绘了你翻开的这一段。(指着《神曲》一书)

有个问题我不理解:

“那本书和写书人

就是我们的加勒奥托:

那天我们没再往下读。”

“没再往下读”此话我懂。

我的疑难并不在此。

只是,请告诉我,这加勒奥托

为何出现,又是何种身份?

你肯定清楚这点。

它是你所写戏剧的(指着几张纸,看来是剧本草稿)

大标题。它一定会给你

带来不少荣誉。咱们瞧一瞧。(拿起剧本翻看)

埃内斯托加勒奥托是

王后与朗斯罗

爱情的媒介,有个绰号

叫“月下老人”或

“拉皮条的人”,

为了避免过于刺激神经

引起轩然大波,

才动用加勒奥托此名。

佩皮托很好,正确,我已领会理解。

难道在卡斯蒂利亚语言里

找不出更恰当、现成的词?

埃内斯托极其准确又唾手可得的词,当然有。

这种职业能把别人的

轻俏变成自己的多乌隆,

迎合人们的喜好,

让各种人的意愿

殊途同归。表达此意

自然有恰当词语,

我也心中有数。

假如剧本封面(指着剧本)

用了很形象又具体的词语

我将陷入窘境无疑,

何况我也不会如此行事。(从佩皮托手中拿回剧本,丢到桌上)

从每个特殊的情况

发觉一种特殊要点,

加勒奥托有时竟是

社会上的每个成员。

它起了媒介作用,

自己不一定知晓。

归因面貌各异的

陋习将人们左右操纵。

但损害名声、造谣中伤的伎俩

如此令人发指,

另一个加勒奥托行径举世罕见。

一个男人还有某个女士

各自愉快和谐安居乐业,

履行遵守每人的义务,

一切显示得美满幸福,

从没引起别人的关注。

在这著名的城市里

好景始终维持不长,见鬼!

皆因某一天早上

人们看到他们俩。

就从那天开始,

不知是卑鄙的目的所趋

还是有个顽固不化的头脑,

整个社会

竟无缘无故坚持认为

这对男女藏有隐私,

品德不端,行为不轨,

这样认为就这样去讲:

没有理性使之改邪归正,

没有人能阻止这眉来眼去,

结果本地最正直者名誉扫地。

这种行径着实令人发指,

最初造谣者毫无道理,

末了毁誉者却事事占理。

这对可怜的人

被这种气氛围困,

被这股逆流吞没,

所受压力这么大,

不知不觉中相互靠近,

原无此意被生扯一起。

他们俩倒下时只得相互搀扶,

他们俩临死前只会相爱不已。

世人成了诋毁名声的主将,

造出的种种谣言将人击毙。

这就叫加勒奥托……

(旁白)滚开!滚开!

撒旦的思想,

你的烈焰把我吞没!

佩皮托(旁白)假如特奥多拉也这么想,

上帝快快保佑堂·胡利安!

(大声地)这么说,昨晚写下的诗

就是涉及这个主题?

埃内斯托不错。

佩皮托你很快就得

跟内布莱达比剑

还如此冷静悠闲,

不在乎一切事情,

还在诗词格律上

浪费时间。

内布莱达剑法熟练

而且算是一条硬汉。

为啥你不练练击剑,

来个“直刺紧逼”或“一停三击”,

何事不胜过

你冥思苦想寻找韵律,

绞尽脑汁地编撰诗句?

你还如此沉着不急,

可否想过

站在子爵面前

才是大事一桩?

埃内斯托我没有细想。理由充分:

如果我杀死他,“大家”获胜,

如果他杀死我,我是赢家。

佩皮托好,但愿如此。

埃内斯托咱们别再谈这话题。

佩皮托(旁白)现在我巧妙地问他……

(靠近他,小声地)决斗就在今天?

埃内斯托对,就在今天。

佩皮托去郊外决斗?

埃内斯托那个时间已不可能

这场决斗要避人耳目……

佩皮托在某人家里?

埃内斯托是我提出的决斗场地。

佩皮托在哪儿?

埃内斯托就在这上面。

(以冷冰冰、无所谓的口吻回答所有这些话)

有间闲置不用的房间

从天窗射进一道光线,

没人会注意那个场地

它是理想的决斗战场,

又无需花钱另租地方。

佩皮托现在还缺什么?

埃内斯托利剑一把!

佩皮托(走近舞台深处)外面有人说话,来人了……

(对埃内斯托)是决斗助手?

埃内斯托很可能。

佩皮托(将头探出门外)好像一个女人的声音。

埃内斯托(也向那边走去)不过,为什么不让他们进来?

第六场



埃内斯托、仆人和佩皮托

仆人(神秘地)有人在打听我们先生。

佩皮托何人在打听?

仆人是位夫人。

埃内斯托真奇怪。

佩皮托(对仆人低声说)是要钱的?

仆人(对佩皮托低声说)她哭哭啼啼。

佩皮托(大声地)长得年轻吗?

仆人说实话我无法

对您说清楚:

前厅过于黑暗,

这位夫人

又是遮面打扮,

要想看清她

难于上青天。

说话声音如此低

很难明白她意思。

埃内斯托会是谁呢?

佩皮托来人想见你。

埃内斯托我猜不出是谁……

佩皮托(旁白)事情让人困惑不解。

(大声地)喂,你忙你的事,

拥抱告别,好运气。(与埃内斯托拥抱,并拿起帽子,

对仆人)傻瓜蛋,你还等什么?

仆人那么说,先生让来人进门。

佩皮托面临这类事情

需要揣摩人意。

遮面女人要进来,

就算天塌地陷

也别打开大门。

埃内斯托(对这时已经站在门口的佩皮托)好了,再见。

佩皮托再见,埃内斯托。

他与仆人从舞台深处下。

埃内斯托一位夫人?……为何而来?……

出于什么原因?(停顿片刻,这时特奥多拉出现在舞

台深处,头部用围巾遮住,走了几步又停下。)

她已经进入。

第七场



特奥多拉和埃内斯托。她站在舞台深处不敢往前走。埃内斯托在舞台前景处转向特奥多拉。

埃内斯托您打算和我谈,

夫人,您认为合适,就请讲……

特奥多拉(摘掉面纱)对不起,埃内斯托。

埃内斯托特奥多拉!

特奥多拉我做得不对,不是吗?

埃内斯托(迟疑地、结结巴巴地)我……

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清楚……

出于什么原因

我能有此殊荣。

哎,我在说些什么?

这下可有我的好戏看了!

假如您的尊严在此

得到尊重和体现,

事情就得如此,别无他法。

(十分激动地)夫人,何必去担心

您的到来是错事一桩?

特奥多拉没什么……往日

它永远成为过去。

从前挽着您手臂

穿行于大厅之中,

我从未心跳和脸红,

出于心胸很坦荡

毫无胆怯与顾忌。

听说明天您启程

奔赴美洲新大陆,

您要走,我自己……是的,

如同其他远行者

也许一去不复归,

就要失去一挚友

心中恻恻又愀怆,

要在过去我自己

敢当夫君众人面

与您拥抱撒泪别。

埃内斯托(想做一个动作,但又停止)

啊!特奥多拉!……

特奥多拉但是,现在……

今非昔比,

咱们俩之间

有道深渊。

埃内斯托夫人,您说得对。

如今咱们两个人

无法姐弟般相爱。

假如见面相拥抱

会玷污彼此双手,

美好关系已过去,

彼此只能多克制,

需要相互成仇人……

特奥多拉(天真又不安地)为何相互成仇人?

埃内斯托我说过此话?

恨您——可怜的夫人?

特奥多拉的确说过。

埃内斯托请您当成耳旁风。

有朝一日需要我,

请您提出别耽搁。

即使是赴汤蹈火

我要为您无所惧……

(很激动,后又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改变语气)

只是要尽我义务。(暂停片刻)

反目成仇!要是由我嘴

脱口说出这个词,

那是因为我考虑

给您——如此善待我的好人

带来麻烦和后果,

尽管未料此结局。

特奥多拉,您应恨我,

不该我去抱怨您。

特奥多拉(悲伤地)他们使我终日哭泣,

对,一想此事泪水淋漓。

(很温柔地)然而怎能把此事

归罪于您,埃内斯托。

经过冷静地思考

谁也不应指责您。

世道冷酷又无情

人们造谣持恶意,

再说我可怜的胡利安

性格怪僻难捉摸。

身处此境您何错?

他发脾气我痛苦,

语气尖刻刺我心。

愤懑过度会短命,

为何怀疑我忠心?

埃内斯托这种局面我没想到,

这令我恼火又伤心。

对他我从未有坏心,

我敢对上天来起誓。

天下怎生出这种男人,

对您这样的好妇女

疑团重重难以排遣。

真无法宽恕他的举止,

(十分愤怒)为此辩护却又毫无理由。

特奥多拉我的胡利安,为此

付出代价还不够大!

埃内斯托(感到当着特奥多拉的面责备胡利安有些失言)

我说了什么!

我指责了他?没有这事。

(为了挽回刚才说话造成的不良后果,又匆匆进行辩解)

任何人都会生疑心,

即使狂热的崇拜者

也难免疑心生暗鬼,

正因爱得过深难自拔。

特奥多拉,甚至有人

连上帝都会去怀疑。

这就是世间的个人主义。

主人家藏一件宝贝,

总是坚守珍品好多疑,

皆因此物过于珍贵。

假如拿我作为例子,

想要保住得到的女人,

也许出于本能天性,

处处防范爱起疑心,

即使面对自己兄弟

也不放过蛛丝马迹。

(情绪激昂。突然停下,因为发现解释来解释去又要回到原来失言之处。这时特奥多拉听到门外有声响,就走向大门。旁白。)

我的心啊!你欲往何方?

在你深处有何想法?

你口中说他人造谣

你的举止却提供旁证。

特奥多拉您听……有人来了。

埃内斯托是两个人……

(走向舞台深处)是他们?

特奥多拉(有些害怕和紧张)这是胡利安的声音!

他要进来……

埃内斯托不会的,他已经站住了……

特奥多拉(同前,好像在问埃内斯托)

要是胡利安……

(做出要往右侧去的动作,但被埃内斯托既坚决又很有礼貌地拦住了)

埃内斯托如果是他进来,哪儿也不用藏。

心正不怕敲鬼门。

如果是多事的小人,

特奥多拉,您就躲在那儿。(指着右边的门)

没事了,没事了。(听着外边)

特奥多拉我的心快要

蹦出我胸腔。

埃内斯托别再担心,

要进屋的已经离去,

或许都是我们的梦幻。(走向舞台前景处)

上帝啊!特奥多拉!

特奥多拉(同上)埃内斯托,

来此只想谈谈心,

时光却流逝快如箭……

埃内斯托飞逝而去!

特奥多拉好,我要想说……

埃内斯托特奥多拉,请您原谅,

但是可能会有人来,

他们也该到来,

若被碰上不够方便。

特奥多拉我来此处

正为此事,

就为阻止别人来。

埃内斯托您是说……

特奥多拉一切我尽知。

我害怕您

为我流尽鲜血。

我看见眼前血流淌,

我感觉这里直喷涌。

(手捂着胸膛)

埃内斯托胸中热血,

满腔沸腾。

决心已下,

誓刃子爵!

他不是想让别人蒙耻辱?

他只能得到流血的回敬。

特奥多拉(吃惊地)让他死?

埃内斯托当然。(制止特奥多拉的请求动作)

一切我都愿听从您,

从这儿您可得到一切,

但只有一件事例外:

想起这件奇耻大辱,

我绝不怜悯内布莱达,

休想让我心慈手软。

特奥多拉为了我决斗?

埃内斯托为了您!

特奥多拉如果真是这么回事,

可会变成大丑闻!

埃内斯托很有可能。

特奥多拉我亲自前来调解求情,

您非但不想放弃决斗,

还说什么会变成丑闻。

埃内斯托我无法避免这场决斗,

只能以牙还牙来严惩。

这么思考也这么说出,

一切后果均由我承担。

既然他们挑起这争端,

那么我只能还击惩办。

特奥多拉(走近埃内斯托,好像怕她自己听见,低声)

那么,胡利安怎么办?

埃内斯托胡利安?又怎么了?

特奥多拉假如让他知道!

埃内斯托迟早总会知道。

特奥多拉那他将会有何想法?

埃内斯托他还会怎么说?

特奥多拉为我清白名誉去决斗

除了爱我的丈夫以外,

谁能有此勇气和权力?

埃内斯托不是为了维护一位夫人的名誉吗?

不管哪个正直的人,

只要听到对妇女诬陷,

不管是否与那妇人

沾亲带故或是熟人,

均应挺身而出来相助,

这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我只不过是我自己。但

为何要去决斗?

为何当场为您辩护?

皆因我在场耳闻恶语。

谁能懦弱退缩量得失?

难道我不是现场目击人?

在场的第一个人

就应承担此事,

别人无法代替。

特奥多拉(很用心地听着,被埃内斯托铿锵有力的话语深深感染,热情地握住埃内斯托的手)

品德高尚,为人正直,

埃内斯托您此名不虚。

(又停止,离开埃内斯托,悲伤地)

但是,这样一来,埃内斯托,

(十分肯定地)我的胡利安就要脸面丢尽。

埃内斯托脸面丢尽?

特奥多拉肯定这样。

埃内斯托是何原因?

特奥多拉无法说清。

埃内斯托谁会议论?

特奥多拉公众舆论。

埃内斯托但为何故?

特奥多拉有人挺身而出

还击谣言中伤,

惩治无理之徒,

但并非我的丈夫,而是……

(放低声音,低下头避开埃内斯托的目光)

站在他的立场

惩治毁誉者们,

只会扩大事态。

埃内斯托(被说服,但还不完全赞同)

如果会导致这局面,见鬼!

还真得周全去考虑,

否则无地自容难生活!

特奥多拉我也这么看。

埃内斯托如果真这样,事情复杂又可怕。

特奥多拉所以您就让让步吧!

埃内斯托这不可能。

特奥多拉我恳求您!

埃内斯托不行。

特奥多拉,这很清楚。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最好胡利安蒙在鼓里,

由我对付可恨的子爵——

这个衣冠禽兽,记住,

他还是个好剑手。

特奥多拉(面对这种保护,感到自尊心受到伤害,觉得埃内斯托多少让胡利安丢了面子)

我的丈夫

也有一颗火热的心!

埃内斯托真糟糕!

要么是我没说清,

要么是您没听清。

他的胆识我了解。

但维护名声尊严

要面临殊死决战,

两个对手怒发冲冠,

难以猜测和预言

会出现怎样的结局:

无法预料谁倒下,

也不清楚谁会伤。

堂·胡利安与埃内斯托

必有一人前去应战,

(诚恳又悲切地)该谁去,含糊不得二选一。

特奥多拉(极为不安地)您去?不行!另一个,也不行……

埃内斯托为什么?这是命中注定。

我死,别人毫无损失,

我自己也无重大的损失。

特奥多拉(几乎无法控制,要哭出来)

看在上帝分上,可别这么说!

埃内斯托我在这世上有何牵挂?

拥有什么友谊?

有什么甚笃的情爱?

又会有哪个女人

跟在遗体后面

流尽爱的泪水?

特奥多拉(控制不住流淌的泪水)整个晚上

我一直为您祈祷,

您反而说没人会……

(一种感情爆发)我不愿意您去死!

埃内斯托(激动地)啊!可以为任何人祈祷,

眼泪却只能为一人流淌。

特奥多拉(奇怪地)埃内斯托!……

埃内斯托(因自己失言而惊诧)什么?

特奥多拉(离开他)没什么……

埃内斯托(低下头不敢正视特奥多拉)对,

刚才我说的那句话

说明我荒唐又随便,

恳请您别往心里去。

停顿片刻,双方沉默不语,一个远离另一个,谁也不敢看谁。

特奥多拉(指着舞台深处)您听又……

埃内斯托(转向特奥多拉所指之处)人已到了。

特奥多拉(走向舞台深处,侧耳细听)

他们想要进来……

埃内斯托(动作同上)没错。

(指着他的卧室)特奥多拉,到那里去。

特奥多拉我身子正

不会影斜。

埃内斯托不是您丈夫。

特奥多拉不是胡利安?

埃内斯托(把她带到右侧)不是。

特奥多拉(站在门口乞求着)我希望……

您把决斗取消。

埃内斯托真见鬼!我已经打了他

重重一记耳光……

特奥多拉我怎么不知道!

(绝望地,深知一切都无可挽回)

那么,您逃走吧!

埃内斯托让我逃走!

特奥多拉为我!为胡利安!看在上帝分上!

埃内斯托(绝望地)让对手咬牙切齿恨我,我毫不在乎,但让他

人蔑视鄙夷我,这万万不成!

特奥多拉再问一句话,

是决斗的助手来找您?

埃内斯托还不到时候。

特奥多拉说的是真话?

埃内斯托真话,特奥多拉。

您讨厌我吗?

特奥多拉永远不会。

佩皮托(在外面)我得见到他!

埃内斯托快进去!

特奥多拉是。(进入右侧门)

佩皮托谁不让我进来?

埃内斯托啊!是造谣中伤反对,

是怕不法行为变成真。

(沈石岩译)



【赏析】

我们从该剧的结尾谈起。埃内斯托最后终于冲破了谣言的网罗,宣布特奥多拉“永别了!她已属于我”!这种宣布宣告了他同这个丑恶世界的彻底诀别,宣告了他终于敢于真实面对自己的内心。

需要着重地指出,这种宣布实际上也是文学对社会道德界限的挑战。作为一名读者,会情不自禁地在急切中去追逐故事的最终结局,因为它已将矛盾发挥到极致,男主人公埃内斯托已经无路可退,如果他要想保全自己的名誉、特奥多拉和胡利安的名誉,他看起来唯一的出路就是死去。但是,剧作家埃切加赖在当时引起轰动、在现在还能抓住读者的魅力就在于,他打破了剧本前面一直坚持的符合道德原则的逻辑,在最后,让主人公干脆认同了谣言所描述的场景,承认了自己同特奥多拉的爱情。因此,剧本的名称“伟大的牵线人”不无讽刺意味,同时又表明了主人公本人的伟大。

“伟大的牵线人”指的就是那些匿名的、群体性的“大家”,或者准确地说是公众。这正是剧本的目标所在: 它要描述的就是这些躲在谣言背后的公众对于个体生活的影响。但是“大家”或者公众到底是谁?这是该剧开头通过作为剧作家化身(而非故事主人公)的埃内斯托同读者的代表(同样也不是故事主人公)的胡利安之间的谈话所要追问的。请注意括号里面的强调,因为我要说的是,在写作技巧方面,《伟大的牵线人》有一些布莱希特以来的现代戏剧才开始采用的打破读者与演员之间隔墙的因素。

从全剧来看,“大家”或者公众有几个主要代表,堂·胡利安的弟弟堂·塞维罗、弟媳妇堂娜·梅塞德斯、他的侄子佩皮托,以及剧本中提到但未正面出场的子爵等人。正是他们的猜疑和谣言,深深地伤害了埃内斯托,影响了他的生活。

这里的选段表现的正是通过佩皮托的自言自语,向观众和读者具体地展示,“大家”或者公众是如何影响一个人的生活的、他们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介入到一个人的生活中去的。这种方式就是谣言的产生及其传播。

“大家”的谣言建立在一个“合情合理”的基础上,即“这么年轻的一对,又非一母同胞,鬼才相信姐弟的纯洁情谊。从人们的话语,我们可以推测,瞧瞧那股亲热劲,人们哪能接受和理解,干吗一定往好处想”?他的这种自问自答,充满了自信、不可置疑,一副真理在手的模样。哪怕他其实意识到自己仅仅是一种猜测,他也明目张胆地为自己预先作了不容置疑的辩护。

正是基于这样的理由,佩皮托才敢于宣称,“只有一次”,“这已足够”。不管埃内斯托是如何表白,只要他曾经和特奥多拉成双入对地出入过,那么他们就毫无疑问地会另有隐情。这样的逻辑起点,从一开始便确定了埃内斯托在他们眼中的形象,因而也影响了他的生活,决定了事情最后的结局。

正如佩皮托所做的“准确的”数学加法所显示的那样,只要有第一个人说过,“我看见他们一次”,那么将注定会第二、第三,乃至于更多的人说同样一句话:“他们好心地运用加法,一直加到无限的次数。”这样,次数累计得越多,它就越是可靠的。更重要的是,“上帝赋予的五官,就是为了及时享用,何必礼让不去使用。”“大家”看到的并非事物的真相,而是按照自己的趣味和想法去“创造”出一些事端。

埃内斯托和特奥多拉当然无法承受范围如此之广的谣言。语言确实有“无中生有”的能力,尤其当它同社会习俗、公众目光结合在一切的时候,其力量之大,远远超过男女主人公的承受限度。所以,当埃内斯托再次遇见特奥多拉,两人的交谈又互相引起了对昔日愉快感受的回忆时,埃内斯托“想做一个动作,但又停止”,只能发出一声深长的呼喊:“啊!特奥多拉……”同样地,特奥多拉也只能欲言又止,指出两人内心共同的感受:“但是,现在……今非昔比,咱们俩之间有道深渊”,他们都知道,他们再也“无法姐弟般相爱”了。

这是“大家”或者公众从负面影响主人公生活的表现。但是,是否可以说谣言是毫无根据的呢?也不尽然。这就涉及到“姐弟般”的感情的认识。我们应当都能注意到,在这一幕里有一个重要的道具,就是但丁的《神曲》,而自始至终,显示着埃内斯托一直在看但丁描述弗兰齐丝嘉和保罗因为共同阅读一个爱情故事而坠入爱河的那一章节。佩皮托不知是不懂,还是装作不懂,请埃内斯托给他解释何为“加勒奥托”,埃内斯托显然是带着嘲讽的口吻告诉他,他是“王后与朗斯罗爱情的媒介,有个绰号叫‘月下老人’或‘拉皮条的人’”。他的嘲讽是双重的: 一是嘲讽佩皮托这类人的愚蠢,一是嘲讽自己现在的处境。他清楚地知道,“大家”是怎么看待自己和特奥多拉的,而他的这一处境又和大家的这种看法紧密相关,不过是他们的无中生有。

同时,这一个细节的重要性还在于,它暗示了埃内斯托内心深处隐蔽的活动。从理性的角度看,埃内斯托当然确实是把自己和特奥多拉定位为“姐弟般”的关系。但是,从他如此沉迷于这一故事情节的态度来看,在他内心幽暗的角落,又确实存在着爱恋特奥多拉的可能性。他意识到这种爱情的不正当,尤其是在大家都这么看待的时候,他更需要把这种恋情压制为亲情。

从剧本的最终结果来看,埃内斯托还是冲破了自己内心的自我压抑,冲破了“大家”对于自己生活的网罗。从这个角度看,正是“大家”整齐一致的看法,将埃内斯托置于要么死亡、要么冲破束缚的绝境,而他选择了后者。因此,可以说,“大家”所扮演的角色成全了埃内斯托和特奥多拉,他们就是埃内斯托和特奥多拉之间的“加勒奥托”,即“月下老人”,也即诗剧的题目所称的“伟大的牵线人”。

如果考虑到这一点,我们可以说,诗剧《伟大的牵线人》不但是一部关于爱情的浪漫主义宣言,而且还是一部辛辣的讽刺剧。它在文学史上敏锐地捕捉到匿名的“大家”对于一个人生活的影响,捕捉到作为一个个体,在这些“大家”的包围中是如何挣扎的,并如何最终战胜了他们。当然,这种战胜也许是暂时的,甚至是不可能的。但无论如何,结合到这里未选录的、正剧开始之前的对话,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认为,《伟大的牵线人》是一部现代色彩非常强的诗剧。从文体上,它有“元小说”的因素,从剧中情节冲突的基本原因看,它提前描述了一个人置于现代大众之中会遇到怎样的无穷无尽、又无可奈何的困境。

(朱周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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