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局·[爱尔兰]贝克特》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作品提要】
空荡荡的舞台中央,丧失了行动能力的哈姆坐在轮椅上,不停地吩咐克劳夫忙碌着,或是将自己推到窗前,或是眺望大海。可是哈姆已经失去了视力,克劳夫也看不见海上的任何景物。哈姆一而再地要求吃镇静剂,每每此刻,克劳夫总是说还没有到吃的时刻,后来又说是他才吃了强壮剂不久。哈姆留下克劳夫,“因为没有别的人可留”,克劳夫留在哈姆身边,“因为没有别的地方可呆”。哈姆不再能站起来,克劳夫则坐不下去。
垃圾桶里生存着纳格和耐尔——哈姆的父母亲。两人想互相安慰,但因各自拘囿在垃圾桶中而无法碰触对方。耐尔失去了脉搏,“好像死了”,剩下纳格孤单一人。当哈姆想跟他交流时,他要求得到一块果仁糖。在哈姆相当长的叙述中,执拗要得到果仁糖的纳格像个局外人。同样,当纳格开口时,哈姆全然置身度外,直至他重新盖上垃圾桶盖子。
哈姆要求克劳夫为他做一只狗,只做好三只腿的狗最后成为其烦躁中攻击的武器,两人互相激怒。哈姆说他不再需要克劳夫,克劳夫也表示自己正打算走,彼此道歉还是道谢?两人之间的关系是依存还是伤害?他们是抵达了出口还是回到起点?一切皆模棱两可。
【作品选录】
舞台上无家具。
淡灰色的光线。
左右墙上,景深处,高高地开着两扇小窗,遮着窗帘。
舞台前部的右侧有一扇门。靠近门的墙上挂着一幅颠倒的画。
舞台前部的左侧,一块旧的床单蒙着两个挨在一起的家用垃圾桶。
舞台中央,哈姆裹着一条旧床单坐在一把轮椅上。
克劳夫一动不动地站在轮椅旁,看着哈姆。
他关节僵硬、步履踉跄地走到左侧窗下。他看着左侧那扇窗,头朝后仰着。他转过头,看右侧那扇窗。他走到右侧窗下。他看着右侧那扇窗,头朝后仰着。他转过头去看着左侧那扇窗。他走了出去,旋即拿了一把梯子回来。他把梯子放在左侧窗下,登上梯子,拉开窗帘。他从梯子上下来,朝右侧那扇窗走了六步,又回去拿那把梯子,把它放在右侧窗下,爬了上去,拉开窗帘。他从梯子上下来,朝左侧那扇窗走了三步,又回去拿梯子,把它放在左侧窗下,爬了上去,看着窗外。一笑。他从梯子上下来,朝右侧那扇窗走了一步,又回去拿梯子,把它放在右侧窗下,站了上去,看着窗外。一笑。他从梯子上下来,走向那两个垃圾桶,又回去拿梯子,拿在手里,又改变了主意,放下梯子,走向垃圾桶,揭开蒙在上面的床单,仔细地把它折好,并把它搭在一条胳臂上。他掀起一个垃圾桶盖,弯下腰,朝垃圾桶里看。一笑。他放下垃圾桶盖。对另一个垃圾桶重复同样的动作。哈姆穿着睡袍,戴着一顶毛毡无边圆帽,一块有血迹的大手帕摊开着盖在脸上,脖颈上吊着个哨子,一条花格子旅行毛毯盖在膝上,脚上穿着厚袜,他像是睡着了。克劳夫看着他。一笑。他走向门,停下,回过身,注视着舞台,转身朝着观众。
克劳夫(目光呆滞,语调平直)终局,这是终局,将要终局,可能将要终局。(略停)谷粒加到谷粒上,一颗接着一颗,有一天,突然地,成了一堆,一小堆,讨厌的一堆。(略停)他没法再惩罚我。(略停)我躲到我的厨房去,长三米、宽三米、高三米,我只需等着他用哨子叫我。这真是漂亮的立方体,我要靠在桌子上,我要看着墙,等着他吹哨叫我。
他一动不动地在那儿站了一会,然后走出去。他立刻又折了回来,去拿那把梯子,拿着梯子走出去。略停。哈姆动了。他在手帕下打呵欠。他拿开脸上的手帕。露出墨镜。
哈姆该……(呵欠)……该我……(略停)出牌。(他伸直手臂去取摊开在他面前的那块手帕。)旧手帕!(他摘下眼镜,揉眼睛,擦眼镜,重又戴上眼镜,仔细地折叠手帕并小心地把它放入睡袍上部的口袋。他清了清嗓子,合拢指尖。)谁的不幸会……(呵欠)……会比我……更甚?当然。那是过去。可现在呢?是我的父亲?(略停)是我的母亲?(略停)是我的……狗的?(略停)啊我愿意他们的痛苦是他们所能承受的。但这是不是说我们的痛苦都差不多呢?那还用说。(略停)不,绝对是……(呵欠)……这样,(自负地)年岁越大就越充实。(略停。沮丧地)就越空虚。(他用鼻吸气。)克劳夫!(略停)不,这儿就我一个人。(略停)多奇怪的梦……都是复数!这些树林!算了,该结束了,这也是躲避。(略停)可我又犹豫着,犹豫着……该不该结束。对,正是这样,虽是该结束了,可我又犹豫着……(呵欠)……该不该结束。(呵欠)哎哟,有什么可留恋的,我最好去睡觉。(他吹了一下哨子。克劳夫马上上场。他在轮椅旁停下。)你把空气都熏臭了!(略停)给我铺床,我要睡觉了。
克劳夫我来扶你起来。
哈姆然后呢?
克劳夫我没法一下子又弄你起来又弄你睡觉,我还有事。(略停)
哈姆你从没见过我的眼睛?
克劳夫是的。
哈姆你就从来没有过这种好奇,在我睡着时,取下我的眼镜来看我的眼睛?
克劳夫把你的眼皮翻起来?(略停)没有过。
哈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的。(略停)好像它们全是白的。(略停)几点了?
克劳夫跟平时一样。
哈姆你看过了?
克劳夫是的。
哈姆这么说?
克劳夫零点。
哈姆本来该下雨的。
克劳夫不会下的。(略停)
哈姆除了这,别的怎么样?
克劳夫我很知足。
哈姆你觉得自己的状态很正常?
克劳夫(不快地)我对你说了我很知足。
哈姆我觉得自己有点古怪。(略停)克劳夫。
克劳夫嗯。
哈姆你不感到厌倦吗?
克劳夫我感到厌倦!(略停)厌倦什么?
哈姆厌倦……这件……事。
克劳夫一直都厌倦。(略停)你不厌倦吗?
哈姆(沮丧地)那就没有理由改变吗?
克劳夫会结束的。(略停)一辈子都是同样的问题,同样的回答。
哈姆伺候我睡觉。(克劳夫不动。)去拿毯子。(克劳夫不动。)克劳夫。
克劳夫是。
哈姆我不会再给你吃任何东西了。
克劳夫那我们都得饿死。
哈姆我只给你吃让你饿不死的那一点点。你将一天到晚觉得肚子饿。
克劳夫那我们就饿不死了。(略停)我去拿毛毯。
他向门走去。
哈姆这不值。(克劳夫停下。)我将每天给你一片饼干。(略停)一片半饼干。(略停)为什么你要和我呆在一起?
克劳夫为什么你留着我?
哈姆因为没别的人可留。
克劳夫因为没别的地方可呆。(略停)
哈姆你还是会离开我的。
克劳夫我正在试。
哈姆你不爱我了。
克劳夫是的。
哈姆以前你是爱我的。
克劳夫以前!
哈姆我太折磨你了。(略停)是吗?
克劳夫不是的。
哈姆(愤慨地)我没太折磨你?
克劳夫不。
哈姆(舒了口气)哦!终于承认了!(略停。冷冷地)对不起。(略停。放大声)我说,对不起。
克劳夫我听见了。(略停)你受到伤害了?
哈姆还不至于。(略停)还没到吃镇静剂的时候吗?
克劳夫是的。(略停)
哈姆你的眼睛还行吗?
克劳夫不行。
哈姆你的腿脚还行吗?
克劳夫不行。
哈姆但你能活动。
克劳夫是的。
哈姆(粗暴地)那你活动呀!(克劳夫一直走到舞台深处的墙边,把额头和双手靠在墙上。)你在哪儿?
克劳夫在这儿。
哈姆回来!(克劳夫回到轮椅边原先他站的位置上。)你在哪儿?
克劳夫在这儿。
哈姆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克劳夫我没有搞这种阴谋的勇气。(略停)
哈姆你去给我找两个自行车轮子。
克劳夫不会再有自行车轮子了。
哈姆你把你的自行车怎么样了?
克劳夫我从来就没有过自行车。
哈姆这不可能。
克劳夫当还有自行车时,我曾经为能有上一辆而哀求过你。我跪倒在你的脚下哀求,你把我撵走了。现在再也没有自行车了。
哈姆那你怎么去的,当你去看我那些可怜的人时?你一直是走路去的?
克劳夫有时骑马。(一只垃圾桶的盖子升起,露出了纳格的两只手。接着头也露了出来,头上戴着顶睡帽。肤色极白,纳格打了个呵欠,然后听着。)我走了,我还有事。
哈姆厨房里有事?
克劳夫是的。
哈姆离开这儿,那就是死。(略停)好吧,走吧。(克劳夫下场。略停)快到头了。
纳格我的粥!
哈姆该死的当爹妈的!
纳格我的粥!
哈姆不会再有老人了!吃的,吃的,他们就想着这个!(他吹哨子。克劳夫进来。他在轮椅边停下。)哟!我还以为你要离开我了。
克劳夫啊,还没有,还没有。
纳格我的粥!
哈姆把他的粥给他。
克劳夫没有粥了。
哈姆(对纳格)没有粥了。你将永远不会再有粥了。
纳格我要我的粥!
哈姆给他一块饼干。(克劳夫出去。)该死的淫夫!你那残疾的肢体怎么样了?
纳格别管我残疾的肢体。
克劳夫进来,手里拿着一块饼干。
克劳夫我回来了,拿来了饼干。
他把饼干放在纳格手里,他拿着饼干,摸摸,闻闻。
纳格(叹着气)这是什么呀?
克劳夫这是正宗的饼干。
纳格(还是叹着气)这么硬!我没法吃!
哈姆把他关进去!
克劳夫把纳格塞进垃圾桶里,重新盖上盖子。
克劳夫(回到轮椅旁原先的位置上)但愿老者有识!
哈姆你坐到垃圾桶上去。
克劳夫我没法坐。
哈姆这倒是真的。我却没法站起来。
克劳夫是这么回事。
哈姆各有所短。(略停)没电话吗?(略停)我们不开开玩笑?
克劳夫(想了想)我不想再开玩笑了。
哈姆(想了想)我也一样。(略停)克劳夫。
克劳夫嗯。
哈姆大自然把我们忘了。
克劳夫没有大自然了。
哈姆没有大自然!你说得过分了。
克劳夫在我们身边是这样。
哈姆可我们在呼吸,我们在变化!我们在掉头发,掉牙齿!我们的纯真!我们的理想!
克劳夫这么说,它没忘了我们。
哈姆可你说再也没有大自然了。
克劳夫(悲伤地)这世上没人会像我们想得这么古怪。
哈姆他们不可能想到。
克劳夫他们错了。(略停)
哈姆你把自己看成是一块碎片,嗯?
克劳夫许多块碎片。(略停)
哈姆不会那么快的。(略停)还没到吃镇静剂的时候吗?
克劳夫是的。(略停)我走了,我有事。
哈姆在厨房里?
克劳夫是的。
哈姆干些什么,我在想。
克劳夫看墙。
哈姆墙!你在墙上看到了什么,在你那堵墙上?狂想,狂想?是些裸体吗?
克劳夫我看见了我的死去了的光泽。
哈姆你的光泽……!这该是什么意思啊!好吧,反正它将在这儿死去,你的光泽。看看我,给我讲点新闻吧,关于你的光泽。(略停)
克劳夫你不该对我这么说。(略停)
哈姆(冷冷地)对不起。(略停。然后大声地)我说了,对不起。
克劳夫我听见了。
略停。纳格所在的那个垃圾桶的盖子升起。纳格的手露了出来,攀在桶沿上。然后,冒出了他的头。纳格一手拿着饼干倾听着。
哈姆你的种子长出来了?
克劳夫没有。
哈姆你有没有刨开些土看看它们是不是发芽了?
克劳夫它们没有发芽。
哈姆可能还太早。
克劳夫要是它们会发芽,早就发芽了。它们永远都不会发芽的。(略停)
哈姆现在没下午那么快乐了。(略停)但到了黄昏时总是这样的,你说对吗,克劳夫?
克劳夫总是这样。
哈姆这个黄昏跟平时一样,是吗,克劳夫?
克劳夫好像是。(略停)
哈姆(不安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克劳夫该发生的事总会发生。(略停)
哈姆行,你走吧。(他把头仰在轮椅的靠背上,一动不动。克劳夫没动弹。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哈姆重新坐直身子。)我以为我对你说了要你走。
克劳夫我试试看。(他走到门口,停下。)自我有生以来。
他下场。
哈姆行了。
他把头仰在轮椅靠背上,一动不动。纳格敲击另一只垃圾桶的盖子。略停。他加大了劲。垃圾桶的盖子升起,露出了耐尔的手,抓在垃圾桶的边沿上,然后冒出了他的头。戴着有花边的软帽。煞白的颜色。
耐尔干什么,胖小子?(略停)就为了这么件小事?
纳格你睡着了?
耐尔没有的事!
纳格接吻吧。
耐尔够不着。
纳格试试看。
两个脑袋艰难地互相朝前伸,没能够着,又分开了。
耐尔为什么天天开这样的玩笑?(略停)
纳格我的牙掉了。
耐尔什么时候?
纳格昨天还在的。
耐尔(悲哀地)啊,昨天!
他们艰难地互相转过身来。
纳格你看见我吗?
耐尔不清楚。你呢?
纳格什么?
耐尔你看见我吗?
纳格不清楚。
耐尔太好了,太好了。
纳格别这么说。(略停)我们的视力下降了。
耐尔是的。
略停。他们互相背过身。
纳格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耐尔听得见。你呢?
纳格听得见。(略停)我们的听觉没有衰退。
耐尔我们的什么?
纳格我们的听觉。
耐尔是的。(略停)你有没有别的事对我说说?
纳格你还记得……
耐尔不记得。
纳格双人自行车出了事故,我们把腿留在了那儿。
他们笑起来。
耐尔那是在阿登省。
他们笑得轻了些。
纳格在色当市的出口处。(他们的笑声更轻了。略停)你冷吗?
耐尔是的,很冷。你呢?
纳格我冷到骨髓了。(略停)你想回去吗?
耐尔是的。
纳格那你回去吧。(耐尔不动)为什么你不回去?
耐尔我不知道。(略停)
纳格他们把你的木屑换了?
耐尔那不是木屑。(略停。疲惫地)你就不能说得更确切些吗,纳格?
纳格你的沙子,好吧。这有什么要紧?
耐尔这要紧。(略停)
纳格以前是木屑。
耐尔是的。
纳格现在是沙子了。(略停)海滩上的。(略停。放大声)现在是他去海滩上找来的沙子。
耐尔是的。
纳格他替你换了?
耐尔没有。
纳格我也没换。(略停)得抗议。(略停。拿出饼干)你要一点儿吗?
耐尔不要。(略停)一点儿什么?
纳格饼干。我给你留了一半。(他看着饼干,骄傲地。)是四分之三。给你。拿去。(他把饼干递给她。)不要?(略停)你不喜欢?
哈姆(疲惫地)住嘴,你们住嘴,你们弄得我都没法睡了。(略停)声音放轻些。(略停)如果我睡着了,我或许就在做爱了。我将到树林里去。我将看到……天空,大地。我跑着。后面有人追着。我逃脱了。(略停)大自然!(略停)我的脑袋里有一滴水。(略停)一颗心,一颗心在我的脑袋里。(略停)
纳格(低着声)你听到了吗?一颗心在他的脑袋里。
他小心翼翼地咯咯笑起来。
耐尔不应该嘲笑这类事,纳格。你为什么总对这些事发笑呢?
纳格别说得这么响!
耐尔(并未压低声音)没有任何事比这样的不幸更可笑的了,我同意你这看法,但是……
纳格(被激怒了)哦!
耐尔是的,是的,这是世界上最滑稽的事。我们笑了起来,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在刚开始时。可是从头到尾就是这么件事。是的,就像一个对我们讲得太多的好的故事一样,我们始终觉得这故事挺好,但再也不笑了。(略停)你还有别的事对我说吗?
纳格没有。
耐尔好好想想吧。(略停)我要失陪了。
纳格你不要你的饼干了?(略停)我为你留着。(略停)我本以为你要留下我一个人了。
耐尔我要失陪了。
纳格你能先给我抓抓痒吗?
耐尔不。(略停)在哪儿?
纳格在背上。
耐尔不。(略停)你可以将背在桶边上磨蹭。
纳格那不在面上。在窝里。
耐尔哪个窝?
纳格那个窝。(略停)你不能吗?(略停)昨天你给我抓过的那个地方。
耐尔(悲哀地)啊昨天!
纳格你不能吗?(略停)你也不要我来给你抓痒?(略停)你还在哭?
耐尔我尽了力。(略停)
哈姆(低声)那可能是一条小静脉。(略停)
纳格他在说什么?
耐尔那可能是一条小静脉。
纳格这是什么意思?(略停)这什么意思都没有啊。(略停)我给你讲那个裁缝的故事吧。
耐尔为什么?
纳格为了让你露出笑脸。
耐尔这故事并不可笑。
纳格这故事一直令人发笑。(略停)第一次讲的时候,我都以为你要笑死了。
耐尔那是在科姆湖上。(略停)4月的一个下午。(略停)你能相信这吗?
纳格相信什么?
耐尔我们俩在科姆湖上散步。(略停)一个4月的下午。
纳格头天夜里我们订了婚。
耐尔订了婚!
纳格你笑得我们都翻了船。我们差点就淹死了。
耐尔那是因为我觉得太幸福了。
纳格不,不,是因为我那个故事,证据是,你现在还感到可笑。每次都是。
耐尔水很深,很深。我们看见了湖底。那么白,那么清澈。
纳格你听我再讲一遍。(以讲故事的语调)一个英国人……(他扮了个英国人的脸,又恢复他自己的脸。)……为过新年急需一条条纹长裤,他去裁缝那儿量了尺寸。(裁缝的声音)“行了,四天后你再来时裤子就做好了。”行。四天过去了。(裁缝的声音)“对不起。请过八天再来,我把后裆给漏了。”好吧,就这样吧,后裆,这可不是个随随便便的地方。过了八天。(裁缝的声音)“真抱歉,请过十天再来,我把裤裆给弄脏了。”行,可以,裤裆,这可是个微妙的地方。十天后。(裁缝的声音)“太遗憾了,过十五天再来吧,我弄坏了裤子前面的开裆。”行,很必要,漂亮的开裆,这很复杂。(略停。以正常的声音)我把这故事讲糟了。(略停。沮丧地)我讲这故事越来越糟了。(略停。以讲故事的语调)长话短说,渐渐地,鲜花盛开的复活节到了,他把纽扣孔弄坏了。(模仿顾客的脸,然后顾客的声音)“该死的,先生,不,真的,这太过分了,够了!用六天时间,你听,六天,上帝创造了世界。先生,你听着先生,那是世界呀!而你,你居然用三个月时间都不能给我做好一条裤子!”(裁缝的声音,愤慨地)“可是先生!可是先生!你瞧——(不屑的手势,带着厌恶)——这个世界……(略停)……你再瞧——(充满着爱的手势,带着骄傲)——我的裤子!”
略停。他看着纹丝不动、眼神迷惘的耐尔,勉强发出一声笑,声音很响,又止住笑,把头探向耐尔,重又笑起来。
哈姆够了!
纳格吓得一跳,止住笑。
耐尔我们看见了湖底。
哈姆(厌烦地)你们有完没完?你们就永远说不完了?(突然恼火了)说个没完没了吧!(纳格躲进了垃圾桶,重新盖上盖子。耐尔没动。)可他们能说些什么呢?我们又能说些什么呢?(狂乱地)我得要一个清道夫!(他吹哨子。克劳夫上场。)把这些垃圾给我拿走!扔到大海里去!
克劳夫向垃圾桶走去,停下。
耐尔那么白。
哈姆什么?她在说些什么?
克劳夫向耐尔欠下身,给她测脉搏。
耐尔(轻声地,对克劳夫)空荡荡的。
克劳夫松开她的手腕,把她塞回垃圾桶,重新放下盖子,直起身来。
克劳夫(回到轮椅旁他的位置上)她没有脉搏了。
哈姆啊,在这一点上这种药粉倒是挺了不起的。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呀?
克劳夫她要我离开,到沙漠去。
哈姆我何必管闲事?就说了这么些?
克劳夫不。
哈姆还说了些什么?
克劳夫我没听懂。
哈姆你把她关起来了?
克劳夫是的。
哈姆两个人都关起来了?
克劳夫是的。
哈姆我们要堵死这些盖子。(克劳夫向门走去。)这不急。(克劳夫停下。)我的火消了,我要小便了。
克劳夫我去找尿盆。
他向门走去。
哈姆这不急。(克劳夫停下。)把镇静剂给我吧。
克劳夫时间还早。(略停)你喝了强壮剂后还没过多少时间,镇静剂不会起作用的。
哈姆早上使你们兴奋,晚上使你们麻木。如果没弄颠倒的话。(略停)他是自然去世的吗,那个老医生?
克劳夫他并不老。
哈姆但他死了吗?
克劳夫自然去世的。(略停)你是不是问我这个?(略停)
哈姆推我转一小圈。(克劳夫站到轮椅后将轮椅朝前推。)别太快!(克劳夫将轮椅推向前。)推着我周游世界!(克劳夫将轮椅朝前推。)挨着墙走。然后把我推到中间去。(克劳夫朝前推着轮椅。)我现在在正中央,是吗?
克劳夫是的。
哈姆我们得要一辆真正的轮椅。带着大轮子。自行车的轮子。(略停)你是不是在挨着墙走?
克劳夫是的。
哈姆(摸索着墙)这不是真的!你为什么骗我?
克劳夫(更逼近墙)这儿,这儿。
哈姆停下!(克劳夫紧靠着景深处那堵墙停下了轮椅。)老墙!(略停)墙那边是……另一个地狱。(略停。猛然)再靠近些!再靠近些!贴在上面!
克劳夫把你的手拿开。(哈姆收回手。克劳夫把轮椅贴在墙上。)行了。
哈姆俯身向墙,把耳朵贴在墙上。
哈姆你听见了吗?(他用拳起的手指敲击墙。略停)一些空心的砖。(他又敲击。)全是空心的!(略停。他直起身。暴躁地)行了!回去。
克劳夫我们还没转圈。
哈姆把我推回原来的地方去。(克劳夫把轮椅推回原位,停下。)这就是我刚才的位置?
克劳夫是的,你的位置就在这儿。
哈姆我是在正中央吗?
克劳夫我来量量看。
哈姆差不多!差不多!
克劳夫(不声不响地移动轮椅)在这儿。
哈姆我差不多在中央了?
克劳夫我觉得是。
哈姆你觉得是!把我推到正中央去!
克劳夫我去找测链。
哈姆估计一下!估计一下!(克劳夫缓缓地移动轮椅。)在正中央了!
克劳夫就在这儿。(略停)
哈姆我觉得稍微朝左偏了点。(克劳夫缓缓移动轮椅。略停)现在我觉得稍微朝右偏了点。(同样的动作)我觉得稍微朝前了些。(同样的动作)现在我觉得稍微靠后了些。(同样的动作)你别呆在那儿(对轮椅后),你使我害怕。
克劳夫回到轮椅旁他的位置上。
(赵家鹤译)
(郭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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