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文化·牦牛背上的生活·说唱艺人
踏上青藏高原这块神秘的土地,随时都会使人感受到那诱人的神奇,让你情不自禁地想要穿透那神秘,去穷究它的根底。青藏高原所特有的这种朦胧和神秘实在是一种令人陶醉的美。
遍布这块土地的《格萨尔王传》说唱艺人,便是可以使人领略到这种美的诸多神奇事物之一。
按照一般文化观念,产生和流传史诗的年代,已作为历史的一页翻过去了。举世闻名的古希腊史诗和古印度史都早已从口头消失,仅以文本存世。然而,在青藏高原,尤其是在西藏、青海及与四川毗邻的果洛、玉树、昌都、那曲、甘孜一带,史诗《格萨尔王传》却独步天下,尚活在农牧民口中,人们尊格萨尔为神,格萨尔的故事家喻户晓,几乎人人都能吟唱几段。
然而,更令人惊奇的,还是《格萨尔王传》说唱艺人。
据几年前调查,藏区现有《格》诗艺人一百四十多位,他们能说唱全部或大部分篇章,而这些艺人多数文化程度并不高,不识或仅粗通藏文,年岁小的才二十几岁。《格》诗说唱向无专门从师学艺传统,许多艺人几乎是无师自通。把数十万、百万行诗熟记于心,可随时脱口而出,即使有文化并经专门训练的人对此也难以思议,对文化低又未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来说,就更无法想象。但《格》诗艺人们那流畅自如的吟诵,却是活生生的事实。
对此,藏民和艺人自己都深感神秘莫解。于是,人们把艺人视若神明,尊为诗神,艺人们对自己曾受到神的传授也深信不疑。这样,在藏民中便衍生出种种真实而虚幻,优美而神奇的故事。
著名说唱家扎巴老人会唱整部《格萨尔王传》,1986年去世之前录下了998盘演唱录音。老人一生充满传奇色彩,是藏民所称的神授艺人。扎巴出生在昌都边巴宗贫苦农奴家,幼年备受困苦。八岁时曾神秘失踪,待父母找到时,已在一巨石后昏睡七天,而自己却全然不知,只觉得是做了一场梦,梦见格萨尔的大将丹玛剖开他的肚腹,将五脏取出,换进《格》书。回到家后,不停地自言自语,家人认定他的灵魂被魔鬼带走了,向活佛求治。活佛听出他说的是格萨尔故事,为之念经作法,开启智门,扎巴从此便会说唱,成为《格》诗艺人,直至终其一生。扎巴笃信自己是格萨尔大王的神狗转世,去世之前不久曾告诉家人说,自己死时格萨尔大王将给他一个好姿势,并说头骨上有大王的马蹄印,要家人保存下来。后来竟果如其言。
与扎巴有类似神奇经历的人,在《格》艺人中比比皆是。1957年出生在西藏索县的玉梅,是位性格腼腆的姑娘,目不识丁,从1984年她被国家录用为专业艺人后学习藏文的情形看,学习才能也平平。但她驾驭胸中藏着的七十多部《格》诗却游刃有余,数以十万计的诗行从她口中说唱出来,畅若江河,一泻千里。那么,玉梅非凡的说唱本领是从哪里获得的呢? 玉梅的父亲虽是优秀说唱艺人,但早在玉梅十六岁时即离开人世,而且那以前正是“文化大革命”期间,说唱少,从父学习的机会不多。玉梅说,她的故事是神授予的。十六岁那年春天,她放牧时睡着了,梦见面前出现两个湖,黑水湖里跳出一个红脸妖把她往湖里拖。正在这时,从白水湖里走来一位仙女救了她,要她向百姓传播《格萨尔王传》。接着,一位白衣少年为她沐浴并赠给宝石及白马鬓,之后,神鹰把她拖到天葬台上,啄下她肩上一块肉供神。梦醒后她大病一场,眼前浮现的全是格萨尔征战的场面。一个多月后,活佛为之念经通脉,从此她便会说唱《格萨尔王传》。玉梅梦后,其父预感已把灵感传给女儿,自己将在不久后归天,果然玉梅父在这年夏季溘然去世。
有的艺人有一面铜镜,据称他们能从镜中看到《格萨尔王传》诗句和图像,对镜誊抄或演唱,人称“圆光”艺人(“圆光”为藏语铜镜占卜的意思)。昌都类乌齐县卡察.阿旺嘉措便是著名的圆光艺人。他1913年出生,四岁从祖父学过藏文,六岁时曾睡卧草原三天,梦入神堂,见到念《格萨尔王传》诗的场面,自此神情恍惚,幻想连绵。十二岁入寺为僧,一日,三名喇嘛来到寺里,拿出铜镜让三十多名小僧人看,唯有他一连几天看到镜中有文字和征战场面,从此走上占卜和对镜誊抄《格》诗之路,几十年来从未停息。据他本人说,镜中相继出现梵文、象雄文、藏文,停留时间足以抄录并校对清楚。阿旺嘉措藏文水平并不高,平时书写时出错误,但对镜抄写《格》诗速度却很快,词句精美。圆光之谜至今尚未破译。
另有称为掘藏艺人者,又有自己的说法。1987年,果洛州年仅二十岁的掘藏艺人格日坚参向州《格》诗抢救办公室提交了一份写有一百二十宗(部)目录的材料,当场又写出了史诗里八十位英雄和三十位美女的名字。工作人员选出不见于他人,也不见于已知抄本和刻本的《米敏银宗》让他抄写出来。仅十几天,他便把厚达五百页的抄本送到了州里。此后,被接到州里专事对镜抄录,于是不断有新本从他手里抄录出来。人们对之迷惑莫解,格日坚参则不以为然,他说他是《格》诗中智直那姆的化身,格萨尔是永生的神,《格萨尔王传》早就藏在宇宙或灵魂世界之中的,他只是把它取出来而已。
关于《格》诗艺人,还可以举出其他许多类似传闻。对那神秘的述说,人们也许有理由不相信,但对艺人们那超凡的记忆能力,和不少艺人突发式地获得说唱本领的事实,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否定。那么,答案在哪里呢?
也许,我们可以借助文化学、心理学、乃至脑科学的知识,试着给出一些解释。
我们知道,说唱艺人的成长,总要依赖他所生活的社会文化环境。《格》诗盛传的地区,主要是比较封闭的地区,这些地区新的文化信息匮乏,传统文化积淀却很深厚,集传统文化之大成的《格萨尔王传》,几乎是人们文化生活的中心内容和精神支柱,说唱《格》诗具有广泛群众性,加之时有商旅及朝圣人群过往,更为说唱提供了常设舞台和交流机会。这样的文化环境,使众多人从落地起就感受到《格》诗文化潮的强劲冲击。这样肥沃的土壤自然容易培育出优秀艺人。
《格》诗艺人有超常的感受力和记忆力,往往过目能诵,过耳能详,并不着意背诵,却能在十几岁,甚至几岁时熟记大量诗句。一旦走进歌手行列,便能多方吸纳新内容,迅速把大部甚至全部史诗存入脑海。对这种超常智力的彻底了解,也许还有待特异功能的破译,但我们仍可借助脑科学已经取得的成就得到一些说明。
据美国神经生理学家舍别尔教授采用最先进的电子扫描显微镜对人脑所进行的研究表明,人脑约有1000亿个神经细胞,一个人的神经细胞有1000至10000个传递信息的突触,每个神经细胞能接收几百至几千个神经细胞传来的信号,又能把它们传输给几百个至几千个其他神经细胞。可见,人脑是极其复杂的神经网络,有惊人的思维与记忆潜力。据科学测定,人现在十分之九的脑力尚闲置未用,如全部开发出来,可以把相当于美国国会图书馆藏书(1000多万册)五十倍的知识量,储存到一个人的大脑里。这样看来,艺人们超常的记忆力是有物质基础的,并不神秘,只是他们开发了常人所未开发的潜力,而且开发得早。早期显示超常智力的事例并不少见。1995年,山东发现一对孪生幼儿,还在一岁多时,即会读儿童书籍,两岁多识两千四百多个汉字,近千个英语单词,能流畅朗读八十多本儿童读物,其中一个还临摹了几百幅儿童画。这两个孩子并未接受过专门训练,他们的能力是在无意识观察和周围环境自然影响中获得的。这与《格》诗艺人幼年习艺的情形十分相似。
也有的艺人,在别的事情上智力一般,甚至有些迟钝,唯独说唱《格萨尔王传》才华横溢,这就更容易被解释为神力所致。其实,这种仅在某一领域智力超常的人也不罕见。南京有个叫邱学军的人,二十多岁尚不会简单加减,但他记忆数字的能力却非同寻常,一张名片只消看一眼,就能熟记邮编、电话及门牌号码不忘,只要是他见过的挂历,便可脱口说出某年某月某日是星期几。最新研究表明,人的大脑存在多种智力区域,有可能发展不平衡,只不过在不同人身上,其不平衡的领域和程度各不相同而已。
此外,艺人们能熟记数量惊人的诗句,同他们使用形象记忆法帮助记忆也不无关系。许多艺人自述,吟唱时眼前总浮现出诗行所描述的画面,自己看着画面来唱。实际上,这正是他们过去听人演唱或看唱本时,不自觉地在思维中把诗句化作图像,从而变相调动视觉因素来加深印象,帮助记忆的反映。人的五官吸收知识的比率相差很大,听觉为11%,视觉为83%。视听并用的长效记忆比率比单凭听觉或视觉要高出许多,据对接受信息刺激三天后的记忆率测定,听觉为16%,视觉为27%,视听并用为66%。
《格》诗艺人至今还是一个神秘的谜,我们还不能说,以上谈到的社会文化环境的熏陶,心理因素的支持,潜在智力的开发,以及高效记忆方法的帮助,再加史诗上口易记,就是谜底。但是,也许可以说,我们找到了一条破解这个谜的思路。
《格》诗艺人对保存和发展《格萨尔王传》这部旷世杰作乃至整个藏族文化,创建了不朽的功勋,国家多次予以表彰,授予一批优秀艺人“格萨尔演唱家”称号,并在社会地位、生活待遇各方面给予了许多关怀,有的已是著名的教授、学者,《格》诗及其艺人的研究也正方兴未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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