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唐寅
焚香默坐自省己,口里喃喃想心里。
心中有甚害人谋?口中有甚欺心语?
为人能把口应心,孝弟忠信从此始。
其余小德或出入,焉能磨涅吾行止?
头插花枝手把杯,听罢歌童看舞女。
食色性也古人言,今人乃以为之耻。
及至心中与口中,多少欺人没天理。
阴为不善阳掩之,则何益矣徒劳耳!
请坐且听吾语汝:“凡人有生必有死,
死见先生面不惭,才是堂堂好男子!”
唐寅这首《焚香默坐歌》,袁宏道有评语曰“说尽假道学”,可谓一针见血,极有见地。请看,诗中之“汝”,斋戒净身,焚香默坐,喃喃自语,一副“吾日三省吾身”的模样,好不令人肃然起敬!然而却言行不一,口是心非,虚饰矫行,欺天害理,好话说尽,坏事做绝。作者尖锐地指出,“阴为不善阳掩之”,是徒劳无益,白费心血的。“焚香默坐自省己”的假象是维持不了多久的。判定真君子和伪道学,一个基本条件,是看其是否“口应心”,做到这一点,即有小不检点之处,也无损于对他的总体评价。最后,作者挺身而出,直截了当地当面教训“汝”:死了以后,见到先生不觉羞愧,才算得上真正男儿,堂堂君子!表现出对其矫饰之举的轻蔑和讥讽,全诗充斥着一股凛然正气。
单就“死见先生面不惭,才是堂堂好男子”而言,我们从中也可得到有益的认识。
一曰道德的自我修养是贯穿于一生的,到死为止,都不可有丝毫懈怠。唐寅反对的,是徒有其表的“自省”丑举,他并不笼统地反对“自省”的做法。相反,他明白无误地表示了“口应心”的真正“自省”是十分必要的,严于律己,痛改前非,“孝弟忠信”才“从此始”,这是“死见先生面不惭”的起码条件。
二曰必须十分看重和维护晚节,晚节不保,前功尽弃。除意外伤亡外,人均在垂暮之年告别人世,“死见先生”。虽然道德的自我修养是一辈子的事,但人生旅途的最后几步如何走好,尤为重要。洪承畴英雄一世,晚年却因“一念之差”叛国投敌,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林彪戎马半生,临暮却因私欲膨胀,落得个折戟沉沙的可悲下场。古往今来,因晚节不保而身败名裂者,何可尽数!恰如一盘棋,残局阶段尤为重要。布局和中盘固然不可忽视,要步步小心,慎之又慎。但收局的几步,却往往是决定成败得失的关键。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一步跨错,就会功亏一篑,悔之晚矣,死后见了先生,这样的不肖之徒除了羞愧满面,还能怎样?
依我们今天的认识,除了洁身自好,严于律己,更要造福他人,建功社稷,不但无愧无恨,而且有为有慰,这才是堂堂君子的一生。“死见先生面不惭”,还不能说是“堂堂好男子”,只有死后让先生引为骄傲,让后生以为楷模,才是真正的“堂堂好男子”。光保住晚节还不够,还要拼“夕阳”之余光,照它个“满目青山”明艳碧翠,才不枉自己的一生。这算是第三点认识。
此诗以口语入诗,用漫画手法勾勒脸谱,寥寥数笔,活画出伪道学的丑恶嘴脸,绘声绘色,极为传神。作者不但心入,而且身入其诗,边述边评,叙议相杂,最后更亲自站出来,当面指斥,直抒胸臆,气势逼人,褒贬态度坚决明朗,正气凛然,令人感佩!唐寅曾刻意学习刘禹锡、白居易,以此诗观之,可谓成绩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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