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曹贞吉
太华垂旒,黄河喷雪,咸秦百二重城。危楼千尺,刁斗静无声。落日红旗半卷,秋风急、牧马悲鸣。闲凭吊,兴亡满眼,衰草汉诸陵。
泥丸封未得,渔阳鼙鼓,响入华清。早平安烽火,不到西京。自古王公设险,终难恃、带砺之形。何年月,铲平斥堠,如掌看春耕?
历史恰如一条割不断的流,而构成这历史之流最华丽、最壮观、最撼人心魄的篇章就是由战争所表现出的深厚内容。在叱咤呼啸抗守战伐的交响曲中,任何设险永恃谋求国祚绵长不绝的幻想都将被无情的历史施以当头棒喝,历史将在朝代的更替中、人事的代谢中、社会的发展中不断打开新的篇章,这是任何人都不能改变的规律。
这是一首唱和怀古词,所咏者是号称“关中扃钥”的潼关形胜。词人由关隘之今古联想到秦、汉、三唐的兴亡盛衰,油然而生黍离之悲,并表达了要求和平,要求长治久安的希望。
词的上片由凭吊潼关形胜写到咸秦重城和汉陵荒废。潼关当陕、晋、豫三省要冲,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它背倚雄伟庄严的西岳华山,头枕奔腾咆哮的黄河天堑。词人以“太华垂旒,黄河喷雪”状摹这两大天险,可谓出手不凡。“旒”是皇冠前后串挂的珠串,“垂旒”以显华山之庄严、宁静;“喷雪”以喻黄河浪涛之汹湧不羁,以显其动,显其狂野。后人以“咸秦”指代秦都咸阳。所谓“百二重城”是指秦地险要。《史记·高祖本纪》:“秦,形胜之国。带河之险,悬隔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苏林注曰:“得百中之二焉,秦地险固,二万人足当诸侯百万人也。”秦地险固,潼关为最,扼拒崤函,屏守关中,而使秦城固若金汤。首三句是潼关的大景、远景,是潼关在太华黄河夹峙间的位置,并带起怀古之意。接着词人描写潼关近景。城楼高耸千尺,刁斗静寂无声。“刁斗”为军中炊具,夜晚借以敲更示警。然后是落日、红旗、秋风、牧马,好一幅苍凉的潼关眺望图。动静、色彩、声音、层次布置错落有致,直写尽重城设险、雄兵镇关之真情实景。然而,也可将其看成虚景,看成词人怀古的遐思虚想,那么,这一幅潼关眺望图就是一幅流动在历史中的壮阔画面。上片最后三句读起怀古之意,情绪突然跌落。汉代五帝陵墓(长陵、安陵、阳陵、茂陵、平陵)住于长安郊区,汉制徙民于陵侧以守陵,故五陵曾一时繁华,然而,汉诸陵如今衰草萋萋。叱咤风云、扭转乾坤的伟人而今安在?只留下“兴亡满眼”供人“闲凭吊”。词的上片气势极壮,画面迅速拉开,字字扣人心弦。
下片叙唐代的盛衰。安史之乱是盛唐衰败的重大的转折点,词人写唐代的盛衰很自然便扣住了安史之乱。东汉初,隗嚣的将领王元说:“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但很快函谷关便被汉光武帝的军队攻破了,一丸可封之天险也是并不足恃的。唐玄宗天宝十三年,安禄山反于范阳、渔阳,“渔阳”是唐天宝时的郡名,在今河北蓟县一带。这三句说潼关天险不足恃,安禄山渔阳反叛的消息传来,惊破了唐玄宗华清宫寻欢作乐的美梦。这两句化用了白居易《长恨歌》“渔阳鼙鼓动地来”、“春寒赐浴华清池”等句的诗意。“早”是词曲中的惯用语,是“本来”的意思;“平安烽火”是唐代边境报告平安消息的一种讯号,三十里一座烽火报警点,每日初夜,燃放一炷细烟,依次传递,以告京都前线无战事;“西京“长安,以对“东京”洛阳而言。此句谓战争的烽火已燃遍了各地,长安再也看不到报告平安的“平安烽火”了。大唐帝国在战争中终于无可挽救地衰落下去。词的上片与下片的第一个层次分别写了秦城、汉陵、唐乱,层次井然。然而,因为词人以兴亡之感话说三代,故使人觉得写秦汉处,无处不写唐;写唐处,无处不写秦汉;强秦盛汉、大唐俱往矣,而以一笔写尽。历史的悲剧给人以深刻的启迪。因而,词人顺理成章一笔收束:“自古王公设险,终难恃、带砺之形。”这两句是这首词的点睛之笔,谓以潼关为扃钥、为屏障以为可以永恃的强秦、盛汉、大唐帝国,无一例外由强盛而衰败,在战争的打击下,最终逃不脱关破城亡江山易帜的下场。“带砺之形”,汉高祖刘邦分封功臣时立誓说:“使河如带,泰山若厉(通砺,磨刀石),国以永宁,爱及苗裔。”(《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任何统治者都希望凭藉带砺形胜“国以永宁”,然历史的大潮终将滚滚而去,摧枯拉朽冲污涤垢开创出新的纪元。煞尾三句表现出词人的理想和希望,他企盼“铲平斥堠”,消灭战争。“斥堠”是古代军事侦察瞭望的处所。潼关这一大的军事设施当也在铲除之列。于是,人们可以在如掌平整的土地上耕耘生息,和平相处,再也没有战争。然而,词人也自觉这不过是一种希望而已,“何年月”的希望所传达出的只是一种无望的凄凉和悲哀,但这强烈的愿望却永远放射着迷人的光芒。
词人聘目远眺登临怀古,他叩响的是历史的大门。与潼关古塞相连的是人事的变迁、朝代的更替,词人从这活生生的历史教科书中谛听到了历史苍凉的回声,这是一种带有审美意味的理性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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