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查德卿
姜太公贱卖了磻溪岸,韩元帅命博得拜将坛。羡傅说守定岩前版,叹灵辄吃了桑间饭,劝豫让吐出喉中炭。如今凌烟阁一层一个鬼门关,长安道上一步一个连云栈。
查德卿现存散曲不多,但均以直率、刻露而又略带幽默感见长。这首《感叹》表现了作者、乃至于元代文人对仕途官场的贬斥态度。虽然主题直露、观点显豁,但在表现手法上又显出了自己的特点,一气呵成,步步逼进,又雅俗相间,显隐互见。
连用五典,奠定基调。开头用五个历史人物的命运、遭际来排比铺陈,在句式上,同为对偶,前二句为双对,后三句为鼎足对,构成一种匀称和谐、一气贯注的气势。在人物评论上,前三人为将相,后二人为义士,同为否定的对象却又分为三类,姜太公(吕望)、傅说为第一类,原来均为隐逸失志之士,一为磻溪垂钓、鼓刀行屠,一为服役泥淖、傅岩版筑,只是后来被明君发现,予以信任,授之官职,辅佐明君,事业有成。后代文人颇羡他们与人君的风云际会,如屈原《离骚》云:“说操筑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但这首散曲的作者却对吕望、傅说之从政作了否定,他认为,姜太公不应轻易卖掉垂钓之磻溪岸,而你傅说则应该守定岩前版筑生涯,而不应双双出仕、追求功业。
第二类为韩信,萧何向刘邦推荐韩信为“国士无双”、“必欲争天下,非信无所与计事者”,于是刘邦“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拜韩信为大将。后协助刘邦消灭项羽,统一全国,反被诬以谋反罪而遭吕后杀害。韩信之功名显赫与结局悲惨是元代文人用来消弥“官本位”意识煎熬的清醒良药,故使用频率特高,批评他不思保全,不防未然,亦没有急流勇退、隐逸自全。这首散曲也说,你韩信的这条性命只不过赌到了一座拜将坛,最后身死族灭,彻底输光,下场极惨。元人往往拿严子陵钓滩与韩元帅将坛作鲜明对比,表明对仕途之否定与隐退之向往。
第三类为富于知遇之感的义士灵辄、豫让。作者认为,灵辄如果没有接受人家的恩惠,也就无须背叛主子、舍命倒戈、报恩一饭;而你豫让也不必真正的、过份顶真的忠于已经灭亡了的智伯,应该吐出喉中之炭而不必毁身变形、为故主报仇而伏剑自杀。作者以玩世不恭、游戏人生的态度对二位高士作了人生否定,认为远离社会冲突,自由自在的隐逸,才是最好的人生选择。
由此可见,作者连用五典,并不是发古之幽情,亦不是对历史人物的评价作翻案文章,而是借古谕今,咏史述怀,寄寓了自己的政治理想。
双双设比,点明题旨。后二句则从“咏古”转为“讽今”,作者连用了两个比喻,“凌烟阁”,是唐太宗图画功臣之所,是古代贤臣政治成就的最高评价,成就生前身后名而千古流芳,后代常用来借指褒扬功臣的场所。此处作者则以双关言之,“鬼门关”既云当年的那些盖世功臣,如今早已成为死鬼,烟消云散,又云如今的臣子们如果要追求“凌烟阁”级别的功名,则可能由于仕途险恶而半途丧身、或者一时得志而结局凄惨。“连云栈”即指高入云霄的栈道,历来以艰险著称,李白之《蜀道难》有过充分的描述。长安道,则指仕途,因为“长安”(今陕西西安)曾为数代帝王京城,故以之为喻。所以此句乃喻中有喻,凡向往仕途的,就象在长安道上竞争奔跑的人,而如今的长安道,并不是康庄、灿烂,而是险若栈道,惊险颇多。这也是元人的习惯比法,如张养浩《中吕·朝天曲》云:“挂冠、弃官,偷走下连云栈”,正以“连云栈”比艰险的仕途。历史上的荣枯成败,如今的“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残祸”(贯云石《清江引》),使作者参破惊险,看破红尘,感叹世道而向往避世。
正话反说,曲笔述忧。这首散曲通过五个典故否定了古代仕途,又以连喻否定了今日官场,但没有象另一类散曲,同时表现自己对范蠡、张良、陶渊明的赞扬,只是充分地全面地写官场的险恶可怕。这种心理说明了两种深层的原因,一是元代对汉人的歧视政策,导致仕途不畅、前景渺茫,一是汉族文人对异族统治者的不合作态度所形成的离心力、离异意识,促使不少人遁入空门,或隐逸山林、避世田园。但无论哪种情况,儒家传统所标举的积极入世、建功立业的思想,亦即潜在而强烈的“官本位”意识,又不断地吞噬、煎熬着他们的心灵,于是,对官场全面的否定、对历史人物的嘲弄、对历史的游戏态度,就成了他们平衡倾斜心理的主要武器。于是,他们公开、大胆、尖锐、直率地否定官场仕途,正是离异意识与歧视政策所致的“官本位”意识受到压抑的异化反映。
这是时代的思潮,也是时代的忧患!
让更多人喜爱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