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井底引银瓶》精选经典唐诗鉴赏
白居易
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
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
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
忆昔在家为女时,人言举动有殊姿:
婵娟两鬓秋蝉翼,宛转双蛾远山色。
笑随女伴后园中,此时与君未相识。
妾弄青梅倚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知君灵肠共君语,君指南山松柏树;
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
到君家舍五六年,君家大人频有言:
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苹蘩。
终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门无去处。
岂无父母在高堂,亦有亲情满故乡。
潜来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归不得。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这首诗置于《新乐府》50首的第40首,白氏自道其主旨在于“止淫奔也”。看来作者的主观愿望,是要劝阻女子私自跟她所爱的男子一起逃走,以维护封建礼法吧。但是,我们读着读着,却不禁为女主人公的爱情悲剧所打动,对她在封建礼教压制下被迫流离的不幸遭遇寄予深深的同情。这是为什么呢?
问题在于,作者的主观思想与作品的客观效果,有时会出现歧异,这在形象意义往往大于作者意旨的文学作品中并不稀奇。如果作者的主观思想本来就不单一,表现在作品中的思想倾向和爱憎态度与作者自道的主旨有了距离,甚至大相径庭,也不是不可理解的。白氏自道的主旨,表明他很不赞同青年男女的自由结合,与采用此诗题材创作《墙头马上》杂剧的元代戏剧家白朴相比,白氏所取的态度是不如白朴那样积极的;但从白氏所流露的对于女主人公真挚爱情的同情、对于封建家长烦言羞斥的不满来看,则又与其挚友
元稹在《莺莺传》中对“始乱终弃”采取不同严肃态度有所不同,白氏较之元稹在对待妇女问题上显然要进步得多。正因白氏的主观思想和感情之间的不单一,就造成了全诗的抽象主旨和形象意义有所矛盾的现象。这正表现出封建社会中一位伟大诗人既有局限又很杰出的秘密所在。
当然问题还在于作品的思想意义。本诗全用女主人公的第一人称口气,来倾诉她与情郎相知结合的欢欣和终被拆散的悲痛,字字句句都饱含真挚哀婉的深情。她对坚贞爱情的追求和被封建家长斥弃的悲羞,尽从诗人笔下自然流出,毫不矫饰,娓娓动人,无形中自有引起读者同情的感染力量。这种客观而又真实的描写,正流露出诗人内心深处对于女主人公不幸遭遇的同情;即使在那“卒章显其志”的结尾两句中总结爱情悲剧的教训远远超越“止淫奔”的主旨,同情、规劝的语调完全排斥了轻蔑、斥责的态度,这就表明诗人的进步思想成分在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中得到充分的发挥,终于取得了胜利。我们读此诗,不仅情不自禁地会为诗中这对青年男女的爱情悲剧发出同情的浩叹,而且无可压抑地憎恨那个维护封建礼教的家长,进而反对那吃人的封建礼教。
此诗题材,大致属于“弃妇诗”一类。这类诗,从《诗经·卫风·氓》以降可谓层出不穷,反映出封建社会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白氏此诗之所以能够出类拔萃,誉为名篇,主要得力其新颖独到的写作技巧。以比喻发端,引起叙事,前后对比,情溢词表,语言之流转自然,声韵之抑扬疾徐,特别是“顶真”修辞手法的大量运用,渲染出回环跌宕、缠绵徘恻的氛围,从而达到“情致曲尽,入人肝脾”(《滹南诗话》)的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