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炎
楚江空晚,怅离群万里,恍然惊散。自顾影、欲下寒塘,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料因循误了,残毡拥雪,故人心眼。谁怜旅愁荏苒。谩长门夜悄,锦筝弹怨。想伴侣、犹宿芦花,也曾念春前,去程应转。暮雨相呼,怕蓦地、玉关重见。未羞他、双燕归来,画帘半卷。
南宋姜夔一派词人,大多工于咏物。咏物诗词,或模写物态,以克肖为能,或绾合人事,以情韵为胜;高者则义存比兴,别有寄托。张炎这首《解连环》,专咏孤雁,不但工于描摹,长于用事,而且兼寓家国身世之感。因此历来传诵,张炎至被称为“张孤雁”。张炎还以《南浦》一词咏春水闻名,又被称为“张春水”。
先看其描摹物态。张炎《词源·咏物》篇说: “诗难于咏物,词为尤难。体认稍真,则拘而不畅。模写差远,则晦而不明。”这首词的上片,以“楚江”的寥廓江天为背景,描摹孤雁离群惊散后顾影徘徊、栖止不定的心态,十分传神。“沙净草枯,水平天远”八字,更以风霜之余的秋景渲染其环境气氛,有人认为“虽丹青难画”。而且江天萧瑟,四顾苍茫,更令人感到断鸿零雁的凄凉冷落。“写不成书”二句,进一步描绘“孤”字。成群的雁行排成“一”字或“人”字,单飞的孤雁自然排不成字,但只见遥空“一点”。张炎在这“一点”之中注入了“寄得相思”的深厚情意,与“残毡拥雪,故人心眼”紧相连结,托物传情,密切关合人事,这样就倍见精彩。这二句咏物而能不滞于物,才情巧思,皆不落恒蹊,确属名句。张炎之被称为“张孤雁”,就是由这二句传开的。
此词下片“想伴侣”数句,则与开头的“离群惊散”遥相呼应,转写孤雁复归的心愿。它寄希望于来春群雁北飞时,与昔日的旧侣于玉关相逢重见。写孤雁拳拳以复归为念,这就从上片的摹写物态进而传达心态,合乎鸿雁为群体动物之本性。写失群孤雁而以昔日伴侣为映衬,则益显其孤。它的复归愿望自属渺茫,要是不幸而落空,那就更为孤苦了。最后以“双燕归来,画帘半卷”为结,也是以双燕反衬孤雁。在结构上,张炎主张咏物词“要须收纵联密”。此词以孤雁离群始,以切念归群终,亦正符合张炎“收纵联密”的原则。
再看其用事。张炎认为“词用事最难,要体认著题,融化不涩。”这首词的用事,都是有关雁的故实。“顾影欲下寒塘”、“暮雨相呼”二句,将唐崔涂《孤雁》诗: “暮雨相呼失,寒塘欲下迟”,于上下片分散使用,都恰到好处。“写不成书”数句,用苏武以雁传书故事,又切合南宋沦亡后元蒙统治的时代现实,并非泛说。“长门夜悄,锦筝弹怨”,上句用杜牧《咏雁》诗: “长门灯暗数声来”,下句用钱起《孤雁》诗:“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皆以唐诗入词,融化无痕,字面典雅。
最后再看此词寓意。这首《解连环》是张炎托辞孤雁以寓身世之感。刘永济《微睇室说词》认为,此词“从托辞言,写孤雁之处,有非画笔所能传者,从寓身世言,则又有非言语所能尽者,孤雁与身世两方面写来俱极工,能尽离合之致”。但除了孤雁有作者自喻的成分,词中涉及残毡拥雪之故人与犹宿芦花之伴侣,究竟为谁,是不能也不应一一为之坐实的。至于这首词中所写孤雁,它与雁群身离而心不离,拳拳以复归为念,这种心态,则又不妨看作是张炎托辞以达,借物以明志了。
钱唐张叔夏,尝赋孤雁词,有“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人皆称之曰“张孤雁”。(〔元〕孔齐《至正直记》)
张炎词:“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沈崑词: “奈一绳雁影斜飞,点点又成心字。”周星誉词:“无赖是秋鸿,但写人人,不写人何处。”三词咏雁字,各具巧思,皆不落恒蹊。(李佳《左庵词话》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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