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晓清笳乱起。梦游处、不知何地。铁骑无声望似水。想关河,雁门西,青海际。睡觉寒灯里。漏声断、月斜窗纸。自许封侯在万里。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
这首记梦词为寄赠师伯浑而作。师伯浑,四川眉山人,陆游对其道德文章十分称羡,引为平生知己。陆游初识师伯浑为乾道九年(1173);而淳熙四年(1177),师伯浑已去世。可知此词当作于乾道九年至淳熙四年之间。
记梦,虽非陆游所专鹜和独擅,但较之其他诗人,陆游对记梦似乎更为热衷,而其所记又多为铁马冰河的征战情景。个中原因自不难推究:梦是思想的折光,陆游把扫荡强虏、重整金瓯当作自己的理想,但在现实中,这一理想却绝无实现的可能;诗人只有将它托之于梦境,借助梦幻的形式,使遭压抑的情志得到自由的驰骋。
上片追记梦境。起句“雪晓清笳乱起”,先就听觉着笔,渲染激越而又亢奋的胡笳声。这用来号令部伍、鼓舞士气的胡笳声,分明传递着征战的信息,作者听来声声入耳,精神为之一振。次句“梦游处、不知何地”,造成一种梦幻式的扑朔迷离的氛围。“铁骑无声望似水”一句,又从视觉落墨,将其梦中所见的壮观景象展现在读者眼前:披挂着铁甲的骑兵,悄无声息地向前行进,军容整肃,军纪严明,远远望去,犹如一股钢铁洪流浩荡而来。所闻那样激越、亢奋,所见又这般雄伟、壮阔,作者岂能不意兴满怀、跃跃欲试?接着,“想关河”三句以测度之词揭出此番梦游的地点,与上文“不知何处”相呼应,颇见波澜开合之妙。“关河”,泛指边塞要地,先总写一笔; “雁门西,青海际”,则将梦游地点加以具体化。作者梦中所游非别,而是作为当时的抗金前线的雁门关以西青海湖一带,岂不正说明抗金救国的意念时时萦绕在他心间,成为其梦魂之所牵?
下片写梦后的感慨。梦中的游历和见闻使作者感奋不已,然而从梦中醒来,接触到冷酷的现实,先前的惬意便迅即为极度的失望所取代。过片“睡觉寒灯里”三句情绪陡变。“睡觉”,即睡醒; “漏声断”,点明一夜将尽; “月斜窗纸”,暗示天色微明。而从抒情的角度看,漏声已断,则更见寂寞;冷月映窗,则倍增凄凉。“自许封侯在万里”一句暗用东汉班超投笔从戎、扬威西域故事,于高度自信中见出失志之痛。“有谁知”三句再作跌宕。“鬓虽残,心未死”,这既是向知己师伯浑剖白心迹,同时也是向世人宣示:尽管自己已届暮年,不免苍颜白发、精力衰竭,但报国杀敌之心却一如既往,无可移易。联系词的上片,作者梦游西北边陲,岂不正是“鬓虽残,心未死”的明证?这里,在无人可通心志的感慨和不得用世的忧愤中,渗透着作者固有的奋发精神和昂扬气概。
显然,这首词意在表现作者的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在矛盾的回旋中抒写自己不可稍屈的抗金意志。服务于这一主旨,诗人不仅精心构置梦境与实景,而且着力凸现二者间的强烈反差:一边是笳鸣雪映,铁骑似水,一边则是灯残漏尽,月斜窗纸。从而对读者的审美情感形成一股强烈的冲击波。这种手法,不独陆游娴于运用,也为同处那一时代的张元幹、辛弃疾等人所熟谙。在那抗金有罪的黑暗时代里,将理想幻化为美好的梦境,以之反衬现实的丑恶,已成为诗词家的“惯伎”,陆游只不过操之既久,更见工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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