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大均《雨过三峡桥上作》原文与赏析
屈大均
二十四潭争一桥,惊泉喷薄几时消?
一山瀑布归三峡,小小天风作海潮。
一片鄱湖九水通,茫茫吴楚有无中。
云中忽见庐山影,半壁芙蓉挂白虹。
“匡庐奇秀,甲天下山。”如果把古今吟诵庐山景色的诗文比作一幅幅色彩纷呈的风景画,那么,在这帧气象万千的画册里,清代诗人屈大均《雨过三峡桥上作》两首七绝,便是两幅很值得欣赏的独具风格的水墨山水。
这两首诗都是写雨后庐山,描绘出庐山雄奇壮阔、神妙隽秀的景象。第一首写所闻,满山流泉、飞瀑汇成了一曲气吞万里、磅礴千钧、威武雄壮的交响乐。
雨后庐山,景色雄奇壮观,从何下笔?这实在是难以把握的关键。诗人立于三峡桥上,望着万马奔腾的二十四潭水汹涌而来,又龙腾虎跃般地从桥下直冲而去,他为这壮观的景象所震动,所以脱口而出:“二十四潭争一桥,惊泉喷薄几时消?”这两句具有极强的概括力,在读者面前拉开了一幅开阔而雄奇的画轴,从总体印象上描绘出雨后庐山二十四潭呼啸而来、奔突而去的壮丽景象。“二十四潭”即指以玉渊潭为代表的大小潭渊。这里四季水流汹涌,数里之外,闻其响声。“争一桥”,是对二十四潭急流奔注的动态描写,不仅使人感受到飞瀑流泉喑噁叱咤的威风,而且想象出波澜壮阔的雄伟场面,体会到水流所产生的强大动能,正是大自然伟力的表现。特别是“争”字,用得响亮有力,体现出水流的速度、力度和强大的气势。拟人化的描写,传神生动,使人如临其境,比起“崖上飞流动地来”(孔武仲《玉渊亭龙潭》) 的诗句来,更富有艺术魅力。诗句中所说的“桥”即三峡桥,又名观音桥、栖贤桥。古人叹此桥“神施鬼设”、“巧夺天工”。“二十四潭”泛指潭多,借代潭水;“一桥”则是实指,诗人将数字入诗,既得当又经济,且形成强烈对比。第二句紧承首句,又由近及远,描写俯视急流从桥下冲撞拥挤而去的情景。诗人触景生情,不禁慨叹: 这喷涌而出的惊泉流向何方? 流到何时?一个“惊”字,与前句“争”字照应,突出湍流速度之快、气势之大。“喷薄”一词则为读者展现出另一番景象: 二十四潭奔来桥下,由于三峡涧狭窄陡峭,水势更加猛烈,先是喷涌而上,再狠狠地跌落下去。这样描写,把听觉和意觉结合起来,渲染出“物我合一”的境界,使画面更加开阔深远。“几时消”一问值得细细玩味,好象是有疑而问,实际上是在运用烘托手法。表面从时间上发问,实际应扩展到空间去理解。从结构上看,它又起到导引下句的作用。
第三句“一山瀑布归三峡。”诗人又换了一个角度来写,把整个画面铺开,先仰视庐山全貌,再俯视急流所向,抓住“雨后”,对首句作了补充描写,又回答了第二句的提问,那二十四潭水从何而来?为什么会如此汹涌澎湃?原来是满山瀑布汇聚而成。这一句,气势上似乎比较平和,描写也显得轻松。但诗人意在蓄势,为下句作铺垫。“一山瀑布”就使人感受到它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磅礴气势。“归”字与“争”字互相照应,一弛一张,使行文富有变化。这里所说的“三峡”,即“三峡涧”。涧中多大石,水行石间如雷,似长江三峡之势,故名三峡涧。它与三峡桥及两岸苍松翠柏,构成庐山一大景观。
“小小天风作海潮”。最后一句运用了对比烘托手法,看似平常却宕出远神。其实不是在突出“天风”力量大。力量是来自“归三峡”的“一山瀑布”,它本身就蕴藏着铺天盖地的气势和惊天动地的力量。用“海潮”来比喻瀑布,意在突出瀑布,不是从“形”上,而是从“声”上比状,突出瀑布的伟大力量和浩大声势,而且把整个画面统一起来,把山上山下的声势融合在一起,使人读罢,感到诗人的确有“胸藏万汇凭吞吐,笔有千钧任歙张”(郭沫若诗) 的气魄。
第二首写所见,描写雨后庐山朦胧灵秀的景象。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幅迷濛、静谧的水墨画。
“一片鄱湖九水通,茫茫吴楚有无中。”写罢飞瀑流泉,诗人的视线越过庐山,联想到通连长江的鄱阳湖和吴楚大地的雨后景象。“鄱湖”即鄱阳湖,在庐山南面,与长江相通。“吴楚”指长江中下游一带,庐山地处吴头楚尾。一湖一江,仿佛是庐山的血脉。诗人把鄱阳湖和长江中下游一带作为庐山的背景,先从面上铺开,突出其苍茫寥廓的特点,使画面更加开阔。
“云间忽见庐山影,半壁芙蓉挂白虹。”这两句笔锋一转,再写近景。从空间看,是由远及近,由面到点。茫茫的鄱阳湖和吴楚地带是极开阔的面,它包围着整个庐山。而庐山呢? 又被雨后的云海围遮了下半部,只露出“半壁芙蓉”,这是点。在这半壁芙蓉之上,又挂着一道白虹,这是点中之点。请看,这画面的立体感是多么强烈,层次多么鲜明。诗人把这景致描绘得十分清新俊逸。“见”通“现”,用“忽”字修饰它,抓住了庐山气象瞬间变化的特点,描绘出云奔雾散的奇幻景象。用“半壁芙蓉”来比作庐山突现于云海之上的山峰,显得新鲜活泼,与“白银盘里一青螺” (刘禹锡 《望洞庭》) 的比喻有异曲同工之妙。“挂白虹”是云雾在阳光折射下显现出的奇特景象。“挂”字用得巧妙,维妙肖地勾勒出仰望中“白虹”的形象,把静景写活了。色彩上,半壁芙蓉的苍翠与一道白虹的淡白产生联系,且有背景的苍茫底色衬托,使庐山灵秀的倩影更加鲜明,庐山也似神女峰那样丰姿绰约,令人陶醉了。
这两首诗都是描写雨后庐山,但表现手法和风格却不尽相同。前者作用于读者的听觉,是满山飞瀑、流泉的轰鸣; 后者作用于读者的视觉,是一幅迷濛、静谧的画面。前者着重于写水势来烘托水声,表现庐山的雄伟,不着一个“声”字,但句句响亮; 后者着重于写山貌,抓拍雨霁的一个特写镜头,突出庐山的灵秀。前者信笔挥洒,写得磅礴雄奇; 后者轻染淡抹,写得纤巧俊美。两幅画面,两种风格。总之这两首诗构思巧妙,不落俗套,堪称山水诗的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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